九天的會試結束,離放榜還有月餘。
趙三郎跟李修由於吃得好,竟還微微圓潤了一些,加之青春靚麗,在一眾形容憔悴的考生中格外紮眼。
一般來說,考生都會留在京城等到放榜。
但由於二人家就住在京城,就沒有留在貢院附近,而是與趙二郎商量著回家。
該念書的念書,該當值的當值,該做生意的做生意,屆時派人去看看放榜就好,且若真的能中,也必定會有報喜之人來家裡,也不用他們費勁。
趙二郎也同意,他確實是有些想法,趙二郎趁著他們溫書的間隙,總愛往市集鑽——他手頭四支商隊中,最遠的那支剛從波斯歸來,駝鈴裡還裹著異域的香,能賣不少錢。
現在他手頭上共養著四支商隊,長線的隻有這一條通往波斯的,其餘的都是在大朝國附近的國家跑跑,錢掙得不多不少,足夠家用,卻也比不上大哥大嫂。
這些年也就是小慧心疾嚴重,他走不開,眼見著小慧越來越好了,念兒也越來越大了,趙二郎的心思就又活泛了起來。
雖說每次商隊也能掙不少,但是也並不是一個穩妥的收入,跑商路途遙遠,路上的豺狼虎豹不算,單單是大風大雨的天氣就夠人喝一壺,更何況還有劫匪一流,能徹頭徹尾的回來不容易,若是貨物被劫,那也隻能自認倒黴。
他趁著在京城的這段時日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穩定的生意能做。
雖說京城大,但離家也不過隻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三人一商量,便收拾了包袱,也沒托人往家裡捎信,趕著馬車往家裡走。
晨霧還未散儘,喜寶的筆尖已在宣紙上洇出第三團墨跡。
國子監派來的代課先生正搖頭晃腦念著"夫為妻綱"。
她有些懨懨的偏頭望向窗外那叢反常的忍冬——明明已是深秋,青翠的藤蔓卻攀著朱紅廊柱瘋長,像是要把整個書院纏成綠繭。
"趙淑女?"一道細長文縐縐的聲音傳來,戒尺敲在案幾上的脆響驚得她指尖一顫。
喜寶低頭厭煩的皺眉,抬頭麵無表情的對上老博士有些刻薄的臉"《女誡·專心篇》第五則,背。"
喜寶慢吞吞起身,裙裾掃落案邊一遝賬本她上課摸魚看賬本來著。
這話是跟阿財學的,未來的人管偷閒叫“摸魚”,取自“渾水摸魚”,喜感中帶著一絲自嘲,喜寶很喜歡。
雖說她嘴上說著摸魚,但實際上她看的東西要比區區聽老頭講《女誡》困難十幾倍。
泛黃的紙頁間露出"張記布莊"的朱紅印鑒,那是她昨夜核對到三更的契書。
做大朝國首富,難;做大朝國有名的首富,難;做一個產業龐大、有良心、有支持者的首富,難。
她都不理解話本子裡的巨富商賈是怎麼有閒情逸致與人整天談情說愛的。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是他們產業單一,又或許是知足常樂呢。
喜寶忙的甚至不想上這個學了,反正該學的也都學完了,這個學上的她憋屈,還拉低了她掙錢的速度,但是娘不許她退學,說是名聲不好聽。
“趙淑女?”那老頭兒抬了半拉眼皮,睨著喜寶,長長的白胡子上還掛著點心渣子。看那色澤,應當是吃的春記的蛋卷酥。
"夫婦之道,參配陰陽"她機械地背誦,目光卻黏在窗外晃動的樹影間。忽然一隻深青的燕子掠過廊角,驚起幾片枯葉。
喜寶沒在意,嘴裡背著,心緒卻已經跑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
那博士眼睜睜的見她走神,但是卻挑不出毛病,她竟一個字都不帶背錯的。他乾瞪著眼聽喜寶漫不經心的背完,隻好無可奈何地訓斥了幾句話,叫喜寶坐下。
喜寶繼續思考著家裡的生意。
家裡的產業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問題也都顯現出來。
長生軒皇商的名頭聽著光鮮,可除了這一個名頭,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幫助,嚇唬一下小地方的人還可以,來到了京城這地界就不成了,京城裡臥虎藏龍,皇商對於他們來說,跟手底下會掙錢的奴才沒有什麼兩樣。
張家的綢緞莊上月剛搶走她三成主顧,張家是貴妃胞弟的產業,禮部侍郎的小舅子又在打長生軒的主意,死乞白賴的非要入股。
若對上的人是皇親國戚,內務府那幫子人定然不會替他們出頭,而是勸他們咽下這個啞巴虧。
喜寶如今就差一個可以撐腰的,錢權不分家,她也是慢慢的才知道這個道理。
原本她想著去求靖安王府庇佑,但秋闈已至,她準備再撐一下。
若是三哥跟她的未婚夫能考上進士,那她們家就不用去依附靠山,也不用礙手礙腳的怕這怕那了。
自能成羽翼,何必登雲梯。
喜寶想到內務府那幫蹬鼻子上臉的狗腿子就不由嗤笑一聲。
恰恰好夫子正在講解《女誡》中“卑弱第一”的釋義,聽到喜寶這麼不“卑弱”的笑聲,頓時火冒三丈。
"啪!"老博士一時失了分寸,手中的鐵戒尺向著喜寶的門麵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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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寶!”
“宿主!”阿財與同窗一同呼喚,阿財立馬想要兌換防護罩替喜寶擋下一擊。
“啊——”前麵的淑女尖叫起來。
喜寶卻製止了阿財,她雙眼微眯,鐵戒尺挾著風聲破空而來,喜寶縱身一躍,腰肢後折成一道驚心動魄的彎月,身形輕盈點在身後的窗台上。
戒尺順著力道飛出了窗外,隻聽窗外傳來極大的一聲“哎呦”,隨即又飄來一陣謾罵,看樣子不知砸到了或是嚇到了哪個倒黴蛋。
課堂裡的同窗們驚得目瞪口呆,喜寶單膝攀在窗台上,白皙的手撐著窗,不經意顯露出腰細腿長的身形,風卷起鬢邊的一縷碎發,薄唇微抿,少女瀟灑不羈中又帶點文氣,竟像是大多數淑女夢中情郎的樣子。
滿堂死寂中,窗外忍冬藤沙沙作響。
喜寶內心狂流汗裝了把大的,真是裝了把大的!習武苦練多年,就是為了今日朝一鳴驚人!她非要回去給家裡好好描述幾遍不可!!
老博士山羊須氣的簌簌發抖,他也在後怕,若是真的傷了喜寶,那他的教書生涯也就到頭了,青蓮姑姑定會上報,那國子監也不會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但人都好麵子,承認錯誤是不可能的,何況是對著這樣沒名沒姓的小丫頭,老博士快步走來,指尖幾乎戳到喜寶鼻尖,他先發製人道"好個不知禮的丫頭!方才你笑什麼?"
老博士的指尖乾枯發黃,喜寶都能聞到一股煙油子的臭味混雜著春記蛋卷酥的奶香,叫人有些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