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天福八年臘月那個清晨,當糧倉門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時,三十七具屍體正倒懸在梁上,像風乾的蝙蝠。劉三刀把骨刀塞進我掌心,刀刃還粘著人腿肌理的紋路"趙將軍,嘗嘗這肉,比羊肉嫩。"
刀柄殘留的體溫讓我反胃。三天前,最後那袋粟米爬滿白蛆時,我就該料到會有這天。寒鴉在城頭啄食守軍眼珠的啪嗒聲,比契丹人的戰鼓更叫人膽寒。
"西城李校尉的妹子來送飯了。"親衛的聲音在地窖口發顫。我抬頭看見玉娘挎著竹籃站在光暈裡,紅頭繩在陰風中飄成一道血痕。她不該出現在這裡——這念頭剛冒出來,劉三刀已經像豺狗般竄過去,黃牙咬開裹肉的紅紙。
玉娘突然尖叫。竹籃打翻的瞬間,七八根鹽漬人指滾落腳邊,指甲縫裡還嵌著黑泥。我這才注意到她腕上新添的銀鐲,樣式和昨天從流民屍體上扒下的一模一樣。
"哥!"玉娘撲向地窖角落。李存忠背對我們蹲著,刮骨聲裡混著黏膩的咀嚼。我扳過他肩膀時,半張人臉正貼在他牙關上晃蕩,顴骨上的胭脂蹭花了軍甲。
李存忠的眼白已經渾得像熬壞的魚膠。他咧開血嘴笑,喉管裡擠出女人的哼唱"紅鹽雪,白骨柴"劉三刀突然用鉤子刺穿他下巴,血濺在玉娘嫁衣似的紅襖上。
"將軍該嘗嘗李校尉的舌根肉。"劉三刀舔著鉤尖,"活剖的最是脆生。"
玉娘當晚就失蹤了。我帶著親衛舉著火把搜遍甕城,卻在殘垣下找到她繡鞋,鞋尖朝著契丹大營的方向。更夫說子時見過穿紅嫁衣的女子飄過箭樓,懷裡抱著個會哭的包袱。
第七日大雪,哨兵在城門縫隙發現玉娘。她端坐在冰雕的王座上,腹腔被掏成空腔,塞滿用紅繩捆紮的肉條。我解開她緊攥的右手時,半截孩童的指骨掉進雪堆,指甲蓋上的鳳仙花汁紅得刺眼。
當夜開始有人夢遊。守糧倉的老王頭蹲在灶台前啃自己的腳趾,咯吱聲像老鼠磨牙。醫官剖開他肚子時,滾出三顆發黑的人牙,牙縫裡還卡著碎骨。
劉三刀在城隍廟擺起了香案。我踹開門時,他正把玉娘的頭蓋骨當酒碗,神像背後的"瘟"字像活蛆般扭動。"將軍可知人肉分三十六味?"他蘸著血在供桌畫符,"餓死的發酸,嚇死的泛苦,女童指節最甜"
我一刀劈碎神像,泥胎裡湧出黃膿。膿水裡浮著無數嬰兒手掌,指節拴著玉娘的紅頭繩。廟祝吊死在梁上,舌頭垂到胸口,用刀刻著"開門"二字。
臘月廿三,契丹總攻前夜,我最後一次巡視南門。月光突然變成醃漬人脯的醬色,城牆磚縫滲出猩紅的冰碴。張二狗在我眼前把自己塞進了垛口——他的骨頭像柳條般柔軟,皮肉卻黏在牆磚上,眨眼間砌成半張人臉。
"時辰到了。"劉三刀的聲音從每塊牆磚裡滲出。我看見他肚皮脹成透亮的球,三百個玉娘在薄膜下哭喊。城牆根傳來白骨破土的脆響,像除夕夜的爆竹。
契丹騎兵摘下鐵盔的瞬間,我終於明白他們為何圍而不攻。頭盔裡飄著的綠火,分明是這三個月來餓死的幽州百姓。無臉騎兵舉起長矛時,矛尖掛著我送給玉娘的及笄簪。
南門在自己吱呀聲中洞開。我揮刀砍向劉三刀,刀刃卻陷進玉娘的心窩。她腹腔的肉條纏住我手腕,把兄長的人指塞進我牙關。"哥說將軍該補補身子。"玉娘的笑聲混著契丹號角,她的眼窩裡鑽出寒鴉的尖喙。
箭矢穿透胸膛時,我聽見滿城白骨在歡呼。寒鴉銜著我的腸子飛過甕城,月光下看得分明——每具契丹鎧甲裡都蜷縮著個鼓腹的劉三刀,他們正用我的腿骨熬湯。
最後一點意識消散前,我望見城頭飄起血幡。玉娘穿著嫁衣在幡下起舞,三百個我親手斬殺的流民替她奏樂,人骨笛吹出的調子,正是那夜在地窖聽見的哼唱。
紅鹽雪,白骨柴,幽州城門朝鬼開
十年後某個雪夜,遊商說在幽州廢墟見過我。他說我坐在白骨壘成的王座上,腳下跪著無臉的契丹鐵騎。我告訴他錯了,那王座分明是玉娘的梳妝匣,匣裡盛著劉三刀熬的人油膏。
每到冬至,我都能聽見城牆縫裡滲出咀嚼聲。那些被砌進牆磚的守軍還在吃,吃自己的手腳,吃同袍的腑臟,吃到城牆長出肉瘤,吃到幽州每一粒雪都沾著人油腥氣。
去年上元夜,有個逃荒的婦人撞破城門。她懷裡嬰孩的哭聲驚醒了我腐爛的腦仁——那孩子腕上銀鐲,刻著李存忠的族徽。當我用白骨手指撫摸他臉頰時,嬰孩突然咬住我指節。
熟悉的鹹腥味在齒間漫開。月光透過殘垣照下來,我看見嬰孩瞳孔裡映出的自己鼓脹的肚皮撐著殘破鎧甲,三百張玉娘的臉在肚皮下遊動,她們正用我的腸子繡嫁衣。
甕城廢墟傳來嗩呐聲。該去赴宴了,今夜的肉羹用的是那嬰孩的腿骨。劉三刀在等我們,他說要嘗嘗新鮮的血肉,比羊肉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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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孩的乳牙嵌進我指骨時,甕城的嗩呐聲陡然拔高。那些用腸衣繃成的樂管在夜風裡脹縮,吹奏的竟是我當年親手寫的《破陣樂》。劉三刀坐在人顱壘成的宴席主位,腐爛的眼窩裡爬出蜈蚣,正用玉娘的肋骨敲擊李存忠的盆骨。
"將軍來遲了。"他掀開陶甕,熱氣裹著人油香撲麵而來。湯麵上浮著個完整的胎兒,臍帶連著我的喉管。三百個玉娘從陰影裡飄出,嫁衣下擺滴著黃膿,在雪地澆出朵巨大的紅蓮。
我咽下第一口肉湯時,城牆開始滲血。那些被砌在磚縫裡的守軍伸出半融的手,抓著過往遊魂往湯鍋裡塞。有個書生模樣的新鬼掙紮得太狠,眼珠濺進湯裡,立刻被劉三刀用長舌卷走。
"這是第十萬八千碗。"劉三刀肚皮上的嬰孩突然開口,聲音像碎瓷刮鐵鍋,"喝完了,就能見到瘟君真容。"
玉娘們突然齊聲尖叫。她們的嫁衣同時崩裂,露出爬滿咒文的胸腔。我的鎧甲縫隙鑽出肉芽,把嬰孩緊緊纏在胸口。當最後一口熱湯滑過喉頭,甕城地麵裂開深淵,我看見十年前那個雪夜——
原來在我下令開倉放糧那日,劉三刀早已把瘟神符混進粟米。饑民們捧著摻了人血的救濟糧叩頭謝恩時,每個人的後頸都浮出紅蓮印記。玉娘根本不是失蹤,她是被李存忠親手送進地窖的,為了換取三日飽飯。
深淵裡的畫麵突然扭曲。我看見自己揮刀斬向玉娘時,她腹腔裡鑽出的不是肉條,而是無數隻握著匕首的小手。那些匕首刺穿我的鎧甲,刻下與守軍屍體上相同的"瘟"字。
"時辰到了。"三百個劉三刀的聲音在顱腔共鳴。我的脊椎突然裂開,鑽出十三節人骨嗩呐,自動吹響《蘭陵王入陣曲》。契丹鬼騎從地縫湧出,這次他們的鐵蹄下踩著十萬個我。
瘟君現身的刹那,我的眼球在顱內爆開。那是個由嬰兒頭顱堆成的肉山,每個頭顱都長著玉娘的臉。肉山伸出九百條人舌,舔舐著我魂體上的罪孽。當最後一絲神智即將消散時,我突然嘗到胭脂味——是玉娘及笄那日,我偷藏在袖中的那盒香粉。
劇痛中,我聽見自己在狂笑。鎧甲縫隙裡鑽出的肉芽正在吞食瘟君,那些被詛咒的紅蓮印記順著肉芽爬滿肉山。劉三刀發出夜梟般的哀嚎,他的肚皮接連炸開,三百個玉娘化作火流星墜向深淵。
最後的畫麵裡,我抱著嬰孩站在血海邊。懷中的孩子突然睜開眼,瞳孔裡映出幽州城當年的模樣糧倉裡的粟米白胖飽滿,玉娘在槐樹下繡嫁衣,李存忠擦拭著他的長弓。城牆外沒有契丹鐵騎,隻有一片金黃的麥浪。
但當我伸手觸碰幻象時,指尖滴落的血珠驚醒了一切。麥田瞬間枯萎成骨粉,玉娘手中的嫁衣變作招魂幡,李存忠的箭尖對準我懷裡的嬰孩。
"輪回好吃麼?"劉三刀的聲音從嬰孩嘴裡傳出,他的乳牙咬穿我的腕骨,"這才是第一劫。"
血海突然倒卷,將我們衝進新的深淵。這次我成了天福七年的流民,捧著摻了符灰的救濟粥,跪在趙弘殷將軍麵前感恩戴德。玉娘的紅頭繩在遠處一閃而過,她腕上的銀鐲,正在月光下泛起咒文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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