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水波瀲灩,少年肩頭那幾根垂下的發絲微微揚起,他眸光柔和,聲音雖平靜淺淡,但安承權能聽出其中的自信與篤定。
他沉吟片刻,問“若我堅持不肯,寧大人當如何打算?”
深邃的眼眸轉動,寧絕看向他“我一介六品小官,能有什麼打算,無非是辜負聖命,回京請罪罷了。”
他這話更像是調侃,安承權擰眉不語。
寧絕輕笑兩聲,又道“我隻是個臣子,陛下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不過,在出京之前,我曾聽聞,朝中有不少武將上奏,懇請陛下以私屯兵馬、企圖謀反之名出兵潞州……”
“請戰的折子堆成了山,陛下卻考慮到老王爺年事已高,若此時出兵,隻怕百年之後難以與先帝交代,所以,陛下力排眾議,私下命我前來潞城尋一明主,若此事能成,潞州沒了威脅,百官自然也不會硬揪著不放。”
所以,結果就那麼兩個,要麼交出兵權,要麼兩邊交戰。
就當前的局勢而言,倘若沒有其他勢力介入,潞州四城直麵京都大軍,那無疑是以卵擊石、自討苦吃。
安承權狠狠皺眉“你就這麼明明白白抖了出來,難得就不怕我知曉後,提前謀劃,勾結其他勢力,讓你們功虧一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是誠心前來商討合作,自然不想對殿下有所隱瞞。”
寧絕持續攻心“我相信殿下的人品,況且,短期內,殿下想尋覓到一群敢陪你一同造反的人,隻怕也沒那容易吧。”
那可是造反,掉腦袋、滅九族都不夠的行徑,有幾個人敢賭?
安承權啞然,一時之間,他隻覺咽喉被人死死扼住,一種前進無門,後退無路的窒息感湧上心頭,悲涼叢生。
沉思許久,他最後問了一句“為何是我?”
這個問題很簡單。
寧絕道“因為殿下的仁德之心,陛下相信,若你成了嗣王,必定會愛民如子,護佑一方,與你那幾位叔父不同……”
他們要的是權勢,而安承權,更憐惜百姓疾苦,二十四州雜記裡說,他“繼高祖之仁,承其父之義”,是燕王府中難得一出的好筍,正如他的父親一樣,大仁大義,忠善純良。
也正是因為這一句批文,寧絕才會在啟安帝麵前,毫不猶豫的點出他的名字。
隻有這樣的人,才配成為一方守護啊。
安承權長長呼了口氣,並沒有因他的誇讚而感到歡喜“若我同意合作,寧大人當如何幫我?”
“那就要看殿下的意思了,你若想徐徐圖之,那我們就一點一點鏟除障礙,你若想快刀斬亂麻,那就直接動手,無非是一個時間長,一個死傷多而已,結果不會變。”
寧絕目光淺淺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安承權扯了扯嘴角“我若選了快刀斬亂麻,你是不是就會覺得,我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不值得再與之合作了?”
寧絕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他的想法。
安承權歎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入喉,滋潤了乾燥的喉腔。
“寧大人很聰明,我也很想與你合作,但是……陛下的要求,著實太過嚴苛。”
他沉眸道“七成兵權太多,而所謂兩方共治,更無異是把一個城劃分成兩半,屆時各管各的,誰也不服誰,一絲半點的矛盾,都能成為爭端的導火索,寧大人身處京都,應當也知道,官場如戰場,那些陰謀詭計,半點不遜於刀槍劍戟。”
當兩邊權勢相當時,總會有人想著一爭高下,而最後遭殃的,永遠都隻會是平民百姓。
安承權不知道啟安帝為什麼會提出這種想法,相較於共治,直接收回兩城不是更劃算嗎?
寧絕點了點頭,看起來也是很讚同他的想法“殿下言之有理,這確實有些不妥。”
安承權聞言,眼睛亮了亮“所以,寧大人能否請示一下聖上,要求放寬些?”
寧絕蹙眉,似有些為難。
“或者,交換一下,共治改為上貢如何,潞州四城每年稅收取三成上貢國庫,以備軍資。”安承權精準拿捏京都缺錢的命脈。
潞州四城本就富饒,每年稅收可達三百多萬兩白銀,即便隻取三成,那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可抵三四座中等城池的稅收了。
這條件好到讓人無法拒絕。
寧絕抿著唇,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鬆了口“既如此,我會將殿下的話送到的。”
“如此,便多謝寧大人了。”
安承權由衷致謝,寧絕不自在的撇開了眼“殿下客氣了。”
畢竟,你要是知道了實情,肯定會恨死我的。
微光籠罩的湖心亭,宛如水中靜月,透過揚動的紗幔,可見少年談笑自若,一會兒點頭頷首,一會兒舉杯共飲,聊得十分暢意。
一個時辰後,候在通道外的天乾,看到安承權和寧絕並肩走了出來,二人麵色平和,有說有笑,仿佛已經達成了共識。
“如此,在下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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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人送到湖岸邊,寧絕止步拱手“殿下若還有什麼需要吩咐的,隻管派人到雲荷客棧傳信,寧絕隨時恭候。”
安承權點頭“有勞寧公子費心了。”
夜色濃濃,星月斑駁,一切儘在不言中。
二人相互道了彆,安承權領著侍衛離開,片刻後,聞卿竹從黑暗處走出來。
“你把條件提得那麼高,他要是不答應怎麼辦?”看著那人影消失的方向,他有些憂心。
啟安帝要的隻是一半兵權,而寧絕不但多加了兩成,還提出了什麼兩方共治的離譜要求,聞卿竹不解,這不是逼著對方退卻嗎?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寧絕笑得隱晦“若我僅索要半數兵權,那安承權勢必討價還價,最終隻怕難獲三成,所以,多出那兩成,是我留給他還價的餘地。”
至於共治之事,不過障眼之法罷了,正因荒謬至極,方能迫使他拒絕。凡事皆有度,安承權欲遏止共治,那於兵權一事上,便不能再過多苛求,否則便是貪得無厭了。
所以,從一開始,寧絕就在步步算計,他務必確保那半數兵權穩穩落入自己手中,至於其他的,僅為錦上添花,有則更好,失亦無妨。
這心計深沉得可怕,聞卿竹抖了抖脖子“可是你這樣,他以後知道了怎麼辦?”
寧絕瞥了他一眼,難得打趣“陛下派你來,不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嗎?”
到時有事,你擋前麵不就好了。
聞卿竹齜牙咧嘴,佯裝不喜“你這是拿我當打手使了啊?”
隻不過,有天乾在,哪裡還輪得到他出手啊。
寧絕撲哧笑出了聲,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難道我有事,你還能視若無睹不成?”
那肯定不會。
聞卿竹揚了揚眉,摸著下巴琢磨“就是不知道安承權功夫如何,聽氣息,好像與天乾差不多……”
雖然沒交過手,但他估摸著,自己應該是能打過天乾的。
瞧著他那認真的樣兒,寧絕有些好笑,旁邊的天乾雙手環胸、麵不改色,冷聲開口“相較於安承權,安明玧可能會更難對付。”
那日在王府,雖然安明玧出招不多,但以他發出的內息來看,隻怕天乾也要稍遜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