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安承權還是個五歲雉兒,陡然得知父親亡故的消息,他蜷縮在祖母懷中,看著那曾經風度翩翩、雅致溫和的四叔癲狂失控,捶著兩條毫無知覺的雙腿嚎啕大哭,小小少年嚇得渾身發抖,淚水止不住翻湧。
安明訾無法接受大哥慘死、自己再也站不起來的事實,三番兩次尋死不成,他就把自己封閉起來,絕食不語,饒是妻子帶著孩子去求他振作,祖父吼他罵他,他也一概不理,整個人消沉得不像樣子。
直至那一日,安明昇靈柩出殯,安承權穿著孝衣,偷偷從窗戶摸進了房間,他本是想去問問四叔,父親究竟因何而死,但看到安明訾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時,他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五歲的孩子跪在床邊,握著少年消瘦的手,一點點輕撫他滄桑的臉龐,他說“四叔,你不要哭,等阿權長大了,替你報仇,殺光那些傷害你的人。”
小侄兒嗓音稚嫩,神情卻堅毅無比,也許是被觸動了內心深處的弦,亦或是憶起了慘遭殺害的兄長,安明訾淚灑衣襟,竟當著孩子的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自那以後,他不再尋死覓活,他開始振作,儘心培養安承權,教他知識武功,給他請了最好的夫子老師,比自己的親兒子還要多費心幾分。
而後幾年,祖母去世,安明櫪成為世子,搬進了原本屬於安明昇的東院,安承權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獨自一人住進了北院,為了護他安全,安明訾將他接到西院照顧,而這一住,就是十年。
安承權及冠那日,燕王親自為他束發,安明訾將他父親生前的鳴鴻刀交到他手裡,並告訴他,他父親死因有疑,要他查清所有來龍去脈,為他父親報仇雪恨。
安承權也不負所托,他花了五年時間,遊走曆城數次,終於抓到了幾個與當年事件有關的證人,根據他們口中的線索串聯,他也差不多了解完了整體事件。
罪魁禍首就是他的兩位親叔叔,他們聯手串通曆城城守和山匪,花錢買凶,於萬陀山設計他父親,害得一千多人慘死。
原本,他父親是有可能活下來的。
因為安明櫪一時猶豫,他父親用刀砍傷了他的臉,並在親兵的護衛下逃出了包圍圈。
萬陀山地勢險峻,一旦躲藏起來,日很難找到,但是,安明訾的出現打破了所有的一切。
安明玧得知安明訾前往曆城報信,即刻召集了一群殺手半路設伏截殺,並提前將此消息傳給安明櫪,讓他以四弟安危脅迫他父親現身。
父親向來義薄雲天,又怎能對親弟見死不救?
於是,他舍棄了自保的機會,讓身邊僅存的親兵強行突圍去救安明訾,而他自己,則留下拖住安明櫪的步伐。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父親寡不敵眾,被安明櫪一刀貫穿心臟,墜落山崖屍骨無存。
而安明訾,得那群親衛拚死相護,雖有幸保下一條殘命,卻也不幸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說到這裡,安承權已是滿目悲愴,他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大概經過,卻苦於證據不足,難以在祖父麵前揭露兩個叔叔的惡行,為父親和四叔報仇雪恨。
“安明玧行事謹慎,諸事交由他人處理,自己則清清白白一塵不染,所以,哪怕我已經有足夠證據證明安明櫪的罪責,卻也僅能將他一人拉下馬,無法撼動安明玧半分。”
而安明櫪一旦失勢,得利最多的就是安明玧,世子之位、潞城兵權將紛紛落入他手……
為了防止這一事件發生,安承權不得不壓製著急於報仇的衝動,在沒有找到確鑿證據,證明安明玧也是凶手之一前,他隻能暫避鋒芒,坐看他們明爭暗鬥。
燕王病臥床榻,安明櫪與安明玧彼此爭權奪利,安明訾與安承權則默默置身事外、伺機複仇……
這就是整個燕王府當下的局勢。
前因後果明了,寧絕終於理清了所有。
“如此聽起來,四殿下似乎與你是同一道的……”
“可他為什麼要你去金虎營呢?”聞卿竹插嘴,代他問出了後續的話“難道他就不擔心安明玧對你下手?”
安承權若死了,那他們這麼多年的籌謀和追查,豈不都成了泡影?
“我不知道……”
安承權搖著頭,這也是他最困惑的地方,多年的庇護與栽培,讓他不願將安明訾的行為想的太深。
“是不知道,還是不肯相信?”
寧絕語氣淡漠“因為他與你父親曾經交好,雙腿也是為了救你父親而傷,你父親亡故後,他對你更是百般疼愛,儘心教養,所以,你不願相信他意有所圖,不相信這二十年的親情皆源於算計與利用,更不相信,他會為了所謂的權勢或者仇恨,讓你舍身赴險。”
他無情的點出所有真相,殘酷而冰冷的真相。
安承權緊抿著唇,垂眸不語,臉色有一瞬蒼白,很明顯,寧絕說的話,都是他心裡所想,分毫不差。
“我信他……”
他喃喃低語,輕如蚊蠅之聲,沒有半點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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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絕無聲搖頭,他敬佩重情重義之人,但若是自欺欺人、逃避現實,那就是愚蠢了。
“殿下與我下一盤棋吧。”
他微微一笑,道“以人為子,若殿下贏了,我再讓你一成兵權,若我贏了,殿下也許我一個要求,可好?”
安承權抬眼,凝視他一臉溫和無害的樣子,心裡有些打鼓。
“你不會想把我手裡僅剩的四成兵權都騙走吧?”
“那哪成啊?”寧絕失笑“殿下放心,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在你權力範圍之內,一點小事而已,再說了,我也不一定能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