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輸液室裡坐滿了病人和家屬。輸液室連通著急診科,走廊上哭聲、叫喊聲此起彼伏,這裡大抵是這座沒有夜生活的小城裡,夜晚最喧囂的存在。
餘杲杲斜仰著頭,輸液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隻手搭在腿上,握著手機。
對麵是一對母女,正在輸液的小女孩斜靠著媽媽睡著了。
女人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臉頰,抬起頭看向對麵的少男少女,好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著。
李修然怕她誤會,正欲開口解釋他們是同學,又覺得這樣更容易被誤會,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我是她哥哥。”
女人點點頭,笑說“兄妹倆感情真好。”
餘杲杲沒有反駁,探過頭,對著李修然小聲嘟囔“你才不是我哥,我哥隻能是餘陽陽。”
李修然以為她是生氣自己搶占了餘陽陽的身份,溫聲道歉“抱歉,事出有因。”
餘杲杲撇開視線,不想同他繼續聊這個話題,看了一眼吊瓶,目測還有三分之二沒打完,在心裡大概估算時間,單手操作手機,設了鬨鐘,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跟李修然說“困了,我睡一會,你也趕緊睡一會。”
說完這句,餘杲杲就歪著腦袋睡著了。
李修然不敢睡,抬著頭,一瞬不瞬盯著吊瓶。
對麵的女人看笑了,覺得李修然這個哥哥十分稱職,於是跟他搭起話來“你妹妹生的什麼病?”
“喝了過期的牛奶。”李修然低著眼,雙唇緊抿,過了一會才回答。
“這可不是小事,你家大人呢?”
李修然不想解釋太多,隨口道“有事。”
以為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兄妹,女人略帶同情地看了他們一眼,在心裡痛批他們的父母不稱職。
“你們兩個年紀看起來也不大,又是台風天,這麼晚了來醫院,路上很不方便吧?”女人注意到兩個孩子身上的衣物都濕了大半,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狼狽又潮濕,可以想見來時的艱辛。
李修然不置可否地扯了一下嘴角,沒有正麵回答。
女人也不再說下去,握著手機起身出去了。
李修然轉頭去看餘杲杲,蓋在她腿上的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李修然撿了起來,重新蓋好。
來的路上確實很不方便。
無功而返的李修然,掛著一身雨水回了家,王彩霞在廚房燒水,餘杲杲重新趴回床上,臉色慘白,雙眸緊閉,還是那副痛苦的樣子。
王彩霞問他叫到人了嗎,李修然頹然搖頭,“陳阿姨睡著了,沒聽見敲門聲。”
哀歎一聲,水壺裡的水也正好開了,王彩霞急匆匆進廚房,拿了兩隻碗,將滾燙的開水在兩隻碗之間反複傾倒。
趴在床上的餘杲杲突然胃裡翻江倒海,急忙捂著嘴跑下床,跪在馬桶旁,狂吐不止,就像開了閘的水壩,傾瀉而出。
頭發淩亂地散著,還有幾根沾著嘔吐物。胃裡的東西幾乎都吐完了,餘杲杲虛弱地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李修然蹲下身,與她視線齊平,把濕毛巾遞到她的手上,“是你剛用過的那條。”
t恤罩在餘杲杲身上,顯得有些寬鬆,領口歪斜,露出半邊肩膀,李修然立刻轉開了視線。
餘杲杲怔然一瞬,意識到什麼,把領口扯正,接過濕毛巾,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借著李修然的手站起來,到洗手台前處理頭發上的嘔吐物。
狹小擁擠的衛生間,連轉身都吃力。李修然退出衛生間,背靠牆壁,低頭思考新的處理方案。
窗外依然是狂風暴雨,不停地叫囂著。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李修然覺得這是個偽命題。所謂早當家,不過是被生活逼迫下長出的“獨立”能力,看似堅韌,實則不堪一擊。就像現在,麵對餘杲杲,他無能為力,隻能局促地站在門外。
整理乾淨後的餘杲杲,覺得胃裡沒那麼難受了,那股抽搐的陣痛也突然間減輕不少。
從衛生間出來,她朝李修然笑著點頭,去廚房喝了兩口熱水,餘杲杲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了。
局促的還有王彩霞,她緊張不安地看向李修然。這些年隨著李修然的慢慢長大,他們之間的身份開始互換,她開始依賴李修然,就像多年以前,李修然依賴她一樣。
李修然走過來,“餘杲杲,去換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啊?”餘杲杲透過廚房的窗戶,瞥了一眼窗外的極端天氣,不宜出行,“我沒事了,不用去。”
李修然板著臉對她說“必須去。”
王彩霞也在一旁附和“都吐成這樣了,去醫院看看才能放心。”
“我真沒事啊。”餘杲杲揉揉肚子,“吐完就好了,肚子也不疼了。”
王彩霞將信將疑,差點就要被餘杲杲說服,李修然還是板著那張臉,臉色甚至比剛剛更冷。看著他的臉,餘杲杲莫名地想到初中的教導主任,這神情真是如出一轍,真是當老師的好苗子,不怒自威,看得人心都涼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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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修然出聲前,餘杲杲先敗下陣來,舉著手說“我這就換衣服。”
王彩霞腿腳不便,李修然強硬地拒絕了她的陪同。餘杲杲聽著祖孫倆的對話,聳聳肩,再一次認同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李修然真是當老師的好苗子,冷著臉的樣子,還挺凶的。
走到門口要換鞋的時候,餘杲杲想起自己手機沒拿,又噔噔跑回房間拿手機。
趁餘杲杲拿手機的功夫,王彩霞往李修然口袋裡塞了幾百塊,又塞了件外套,“醫院有空調,會冷,外套給小姑娘披上。”
空曠的街道上,隻有風聲獵獵。公交車站外,李修然望著路的儘頭,卻等不來一輛出租車。
餘杲杲坐著,定定看著李修然的背影。深夜的風雨,好像給世界蓋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紗布,視線裡的李修然的背影有些渺然,還有些孤獨和無助。
“李修然。”餘杲杲出聲喊他,“這麼晚了,天氣也不好,打不到車的。我也不疼了,明天白天再去醫院也一樣的。”
李修然搖頭,隻覺得她是害怕給自己添麻煩,堅持讓她去醫院。
餘杲杲歎口氣,看來李修然是不見黃河心不死,“那我叫車吧。”
出人意料的,叫到車了。餘杲杲看著頁麵上的車輛信息,一時怔然。怎麼台風天還有人出來接單。
餘杲杲剛要偷偷取消訂單,李修然的視線已經飄了過來,“司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