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今天學堂難得的放了半天假,不過溫鳶除外,連帶著還有穿著二品獅子官服的溫北君守在學堂外麵。溫北君拎了一壇子酒,是宴寧樓的新東家孝敬他老人家的。張夫子冷哼一聲,沒有接過他的酒,平心而論,張夫子對這個溫將軍很有好感,和大部分魏人不同,對學堂大力支持,把唯一的侄女丟進來,無疑是一個活招牌。雖然張夫子的本意是教書育人,不過君子嘛,也要吃飯也要過活。
“我們這位溫大小姐,這個月堂考可算是沒拿到丙等。”溫北君長舒一口氣,他不怕和回紇人拚命,也不怕和大梁朝堂上那群腐儒勾心鬥角,唯獨怕這個大侄女和他這個叔叔一樣,胸無點墨,滿身上下篩不出幾斤仁義道德,剛想笑卻發現張夫子的臉色臭的要命,已經作笑容的彎眉就那麼凝固,轉頭看向自進了學堂就一直低著頭的溫鳶,張夫子略帶沙啞的聲音宛如落雷一般炸響在他的耳邊,“丁等,還是學堂名列前茅的丁嘞,倒數第一名,真是好大的學識。”
“叔,你不惱嗎。”
溫鳶還是沒有敢抬頭,見溫北君沒有理會,她輕輕扯了扯溫北君的袖口。
他突然發現溫鳶和十年前的自己很相像,就像自己從學堂逃學被族兄逮個正著的樣子一般。
“叔?”
他回過神,微微一笑,“不惱,隻要你開心就好。”“那,那我去找碧水姐了啊”溫鳶也不聽溫北君再說些什麼,便要向府上跑,可是還是溫北君的話音先到,“回屋老實待著,今天不準出門,要是下次考不到乙等,我就禁足你一個月。”
景初三年冬,贏楚掌權的第三個年頭步入隆冬,即將落幕。
依古禮來看,年關一過,舊七國諸侯就該動身前往鹹陽城。大秦百年之後後繼無力。魏武王元煥攻至鹹陽城下後,更是挑明了這層窗戶紙。八王已有百年未曾覲見秦天子了,改為了每年選派一名使者覲見,給足了秦天子最後的尊嚴。
“宣,魏正二品天殤將軍,溫北君!”
年紀不大的小宦官夾著嗓子,張望了一眼溫北君,他和那些聽風是風聽雨是雨的黔首不一樣,他從小就在元孝文身邊服侍,知道溫北君隻是在魏地名聲不顯,在回紇卻被稱為惡鬼。
“臣,溫北君接旨。”
在他意料之中,去年是天心將軍玉琅子入鹹陽城,前年是天水將軍祁醉,這次也該輪到自己了。
“溫將軍,咱家說句閒話,咱大魏的瑚璉都尉陳印弦如今身在何處啊。”
溫北君猛然抬頭,和這個唇紅齒白的小宦官對上了目光,“公公宣過旨了吧。”
王貴拂塵輕輕一甩,“溫將軍快快請起,咱就就是說說閒話罷了。”小宦官話鋒一轉,“咱家還要去趟黃郡守府上,先給溫將軍拜個早年,約莫著今年再難與將軍相見了。”
真是拜了個早年。
溫北君沒多想,對於陳印弦如何離去,其實溫北君還算是有些眉目的。臨仙姓溫,這是公認的一件事。前些日子被砍了頭的李桀周瀾,就是他親自去公堂拍下的。一位正四品實權都尉,就算背後手眼再通天,是條什麼蛟龍,也很難從他這條地頭蛇眼皮底下悄無聲息的消失,隻能說陳印弦的離開是得到了他的默許的。至於王貴有何用意,是否代表魏王的想法,剛剛探子傳來消息,魏地的第一座哨所大理有些騷動,他實在無暇去想一個小宦官的三言兩語。
宴寧樓上客人不多,隻坐了兩三桌。先前那場風波徹底動了這座臨仙第一樓的根骨,不過也許是宴寧樓招牌算響,也許是什麼彆樣的謀劃,繼老東家瑚璉都尉陳印弦離去後,新東家正是臨仙郡守黃銘心的小舅子。劉恪依然還是掌櫃,他已經在宴寧樓待了足足二十年了,換東家這種事情和他作掌櫃有什麼瓜葛。聖人說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還不是有什麼三朝老臣。他劉恪如今也算的上是“兩朝老臣”了。
劉恪一如既往擦拭著汝窯的名瓷,其實是真是假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那是枚茶盞,也是他年少時士子最後的骨氣。“老掌櫃,這可是汝窯僅剩不多的真貨咯。”洪屏說這是個贗品,其實沒什麼問題,一窮二白的時候為了附庸風雅,二兩銀子從一個老酒鬼手裡“割愛”的,說是真的連他自己都不會信。劉恪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年輕人,不到而立之年卻又一股老氣橫秋之意,。
年輕人嗬嗬一笑,並不奇怪質疑,“老掌櫃,信不信也由你,我李長吉話就說到這,對了”李長吉輕輕拍了拍桌上殘留的酒碗,裡麵是極普通的黃酒,酒色渾濁不清,三文錢就能喝上一海碗,“酒真不錯”端起碗一飲而儘之後又在桌上排出九文大錢。
是個怪人,不過也算有趣。劉恪當然不會記得二十年前醉死在宴寧樓,喝的也是這黃酒,不過當時自己連九文大錢都排不出來。曾經的書生意氣,就隻能剩下擦拭真假都無妨的汝窯茶盞了。
“大人,凶兆啊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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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被攔下車駕的溫北君已經沒有上次那番心境,願意聽李長吉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大理探子來報,回紇蠢蠢欲動,他必須在年關到來前去一趟大理,沒什麼時間和這個瘋瘋癲癲的年輕人較勁。
見溫北君要走,李長吉死死的攔在車前,任憑林庸的馬鞭抽向自己,大喊道“大人,黑氣衝天,血光滿麵,大人,大人,極凶極凶啊,在下從未見過如此可怕之景象啊!”
溫北君皺眉,有些不快,但未作理會,隻催促林庸快些駕車。不想李長吉發瘋一般,死死抓住溫北君,帶著滿嘴的酒氣,唇齒粘連不清,“大人,萬萬不可出城啊!不對,棄城,棄城才是最好的決定。”
“胡言亂語!”這次溫北君是真有些惱了,“林庸,吩咐下去,把這個混賬押下去,讓他醒醒酒。”
說罷他便不再管喝的明顯已經爛醉了的李長吉,他要親自去一趟大理,還要帶上騎軍都樂虞和他手下的三千騎,沒時間去搭理一個酒鬼。
“黃郡守,咱家這次也沒彆的意思,就是提醒提醒您老人家,這臨仙郡是姓元呢還是姓溫,應該姓元呢,還是應該姓溫呢。”
與溫北君不同,黃銘心忙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就要往王貴手裡塞,“欸”王貴揮動拂塵,擋下了黃銘心遞銀票的手,“黃郡守一年俸祿不過八十兩,這五百兩銀票莫非是搜刮民膏而得?”見黃銘心臉色逐漸難看,老人的臉上有惶恐,也有局促,王貴一笑,“黃郡守莫要慌張,咱家與你說笑呢,咱家怎會不知這養廉銀一說?這銀票黃郡守還是留著給自己養老吧。”
老人的手懸在空中,遲遲不敢落下。不僅僅他一個人知道,臨仙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臨仙郡,連帶著大理和玉鼓兩座哨所都知道,臨仙,姓溫,是他溫北君的後花園。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此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無論是魏王身邊的宦官,還是手握三萬親兵的將軍,都不是他一個小小五品郡守可以抗衡的。
李長吉死了。
沒人知道他怎麼在被看押的情況下喝到的酒,次日雞鳴時分獄卒發現的時候,這個瘋瘋癲癲的年輕人懷中抱著一個酒罐子,沒喝完的酒液順著嘴角流淌而下,滿麵笑容,但是已經沒了呼吸。
劉恪歎了口氣,櫃台上又排了九文錢,和昨天年輕人排的一樣,整整齊齊,又破舊不堪。
景初三年冬,逢人夢裡歡愉至死,來年孤墳盛開春花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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