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溫北君也沒能見溫鳶一眼。紅燭搖曳,喜堂之上,新婚的夫婦行著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的大禮,歡聲笑語在熱鬨的喜宴中蔓延。可這一切,都好似與他這個叔叔毫無瓜葛。他身處這繁華的婚宴現場,更多的是因為他身為大魏冠軍侯的身份,而非溫鳶的至親長輩。
酒入愁腸,他已喝得有些微醺,腳步踉蹌,卻還保持著一絲清醒。薑昀緊緊攙扶著他,一路穿過熱鬨喧囂的街巷,直至那略顯破舊的客棧。
客棧的小二先前已經聽聞溫北君的身份,見二人進來,忙不迭地小跑上前,雙手恭敬地捧著琵琶淚。
“爺,您的刀。”小二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薑昀目光掃過,隻見刀身被擦拭得鋥亮,刀柄中那些曆經歲月的陳年血跡都已消失不見,仿佛過往的廝殺與滄桑都被這一抹擦拭悄然抹去。
“多謝了。”薑昀接過刀,並未立刻還給溫北君,隻是穩穩地扶著他,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
“將軍,你的刀。”薑昀在身後提醒道。
溫北君尋了個椅子坐下,手扶著頭,眼神有些迷離,接過刀,聲音帶著幾分醉意,“你不該扶著我的,我自己也能走回來。”
這位隻擅長查案、在官場之道上一竅不通的刑部郎中,聽聞此言,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極為開懷,像是驅散了所有陰霾,上一次露出這般純粹的笑容,還是妻子為他誕下麟兒之時。
“將軍啊,你可彆打趣我了,你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薑昀的性子嗎?我向來就是這麼個不懂得在官場周旋的人啊。”
二人的笑聲在客棧的房間裡回蕩,一時間,似乎忘卻了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與波譎雲詭。
元孝文意圖讓溫北君與整個文官集團分道揚鑣,為此下令讓他誅殺虞州刺史劉班。而此刻,身為文官的薑昀,卻依舊與溫北君這般親近,在這敏感時期,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稍有不慎,便可能惹得龍顏大怒,招來災禍。
溫北君的笑聲漸漸止住,他緩緩抬眸,看向薑昀,目光中滿是複雜之色,有擔憂,有感激,更有幾分凝重。
“薑昀,你可知你這般做法可能會給你帶來滅頂之災?朝堂之上,君心難測,陛下既然想讓我與文官集團對立,你如今與我走得如此之近,必定會被他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薑昀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在溫北君對麵悠然坐下,神色坦然,仿佛眼前的危險不過是過眼雲煙。
“將軍,我本就對官場那些勾心鬥角、蠅營狗苟之事毫無興趣。若不是為了能實實在在地為百姓做些好事,這刑部郎中的位置,我坐得也如坐針氈。與您結交,是我薑昀發自內心的選擇,我又怎會因為那所謂的龍顏不悅就畏首畏尾、退縮不前呢?”
溫北君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琵琶淚,刀身泛著森冷的寒光,映照著他的臉。
“劉班之事,雖說乃是陛下的旨意,但我親手殺了他,已然與文官集團徹底決裂。往後,朝堂之上怕是永無寧日,爭鬥隻會愈演愈烈。”
薑昀微微皺眉,陷入了沉思,片刻後,緩緩開口道“將軍,這朝堂局勢本就盤根錯節、錯綜複雜。陛下此舉,不過是想平衡各方勢力,以穩固自己的統治。可他又怎知,這爭鬥之下,受苦的都是無辜百姓。大不了,我就舍棄這頂烏紗帽,可將軍你是我的摯友,我可不願為了這區區一個郎中之位,就失去你這個生死與共的朋友。”
溫北君聽聞此言,愣在了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與薑昀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這個被薑穆保護得極好的男人,總是懷著一顆赤誠之心,毫無保留地站在他身邊。
許久,溫北君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笑聲爽朗而豪邁,在這略顯簡陋的客棧房間裡久久回蕩。也幸好,站在薑昀身邊的是他溫北君,換作旁人,以薑昀這般率真的性子,恐怕早已在這複雜的官場中,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過有一點他想錯了,謝辭根本不是來胡說八道,坐在禮部尚書位子上的重臣,怎麼可能是個在婚宴上胡說八道的蠢人。
“元鴦啊元鴦,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呢。”
“將軍你說什麼了嗎?”
薑昀在身後問道,溫北君擺擺手,轉過頭笑著說,“薑郎中先回府上吧,都這個時辰了,我也不能留你在這睡啊。”
謝辭身為朝中重臣,二品的禮部尚書,分明是在用一種近乎誇張的方式表現著文官集團和溫北君以及元鴦的割裂,可這沒什麼不好,反倒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
元孝文對權力過於執著,太沉迷於這所謂的製衡之道,可他卻忘了,每一次權力的製衡,都如同在天平上增減砝碼,稍有不慎,便會讓整個朝堂的平衡被徹底打破。溫北君深知,這場權力的遊戲才剛剛開始,而他和薑昀已然被卷入了風暴的中心。
元孝文想做聖君,他不僅要奪天下,他還想治天下,可是這二者真的那麼容易兼得嗎,昔大秦太祖,橫掃八荒,奮六世餘烈,奪得天下,可是已經耗儘了所有氣運,治天下都是由文帝所治。
而今時局,天下四龍並爭若想有一條真龍飛升,需要大氣運,元孝文撐得住嗎。
送走薑昀後,溫北君獨自坐在客棧房間的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卻無法驅散他心中的陰霾。琵琶淚靜靜地躺在桌上,那曾沾染無數鮮血的利刃,此刻仿佛也在無聲地訴說著朝堂的殘酷與無奈。
喜歡江花玉麵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江花玉麵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