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王府上下掛滿了白幡。太後駕薨國喪期未滿，邠王唯一的女兒又暴病早夭。與此同時皇上昭告天下，立晟王為太子，代理監國。
劉一清的來信堆成了小山，邠王卻不敢拆開看一眼。他逐漸變得酒壺不離身，隻待每日醉酒過後提筆在紙上描繪兩下，將自己偽裝成胸無大誌的逍遙王爺。
南宮覆和真覺看不下去邠王這副消極的模樣，決定將一清的信念給他聽。見邠王正沉溺於丹青無法自拔，南宮覆悄悄地伸手去抽取信件。
“住手。”邠王一筆未勾勒完，口中淡淡地說道。
“王爺……”南宮覆揣起雙手挪到邠王身側，“一清連日來信，定是有要事相商……您就算心裡怪罪他，好歹也看過信再說吧！”
“我哪裡怪罪過他……我是想放開他，不讓他再受我的羈絆。他在司禮監平步青雲，可以有更好的前途，為何要愚忠於我呢？”邠王收起筆，灌下一口酒，“你們也是……趁著年輕，儘早地另謀高就吧。”
“任誰另謀高就，我也決不！”真覺一舞袈裟，拂開桌案上畫了一半的畫作；躍然桌上，盤踞而坐，雙手合十。“哪怕生來就是和尚，我也不是佛門中人。我畢生所求，不是什麼佛法僧，而是忠義道！隻有王爺，能成就我的忠義！”
南宮覆讚許地點點頭，也道“在卑職眼中，王爺這裡就是最高的‘高就’。卑職是塔支本地人，從小到大鮮有出過塔支。要是讓卑職去外地另謀高就，還真不適應呢。”
“你們……”邠王扔下酒壺，麵露愧色。“隻是你們這麼信任我，我卻一敗塗地……我愧對你們的厚愛啊！彆再給我壓力了，我已經不再抱任何幻想，隻想置身事外，草草地了此餘生！”
“明明有機會，為什麼要放棄？”南宮覆捧起幾十封信件，“王爺真不打算先看看？”
“機會？晟王被立為太子，已經是不日的帝王。我要是有什麼想法，那就是謀逆犯上……”
“那又怎樣？”真覺不以為然，“晟王這個太子之位是怎麼來的，還有待考證呢！”
“這話怎講？”邠王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青山圖惹惱了先帝，突然聽真覺這樣一說，好似另有蹊蹺。
“南宮，你說……”真覺把目光投向南宮覆。
“咳咳……”南宮覆清清嗓子，“皇上立晟王為太子，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填補了國庫的虧空。但是短短兩年就填補了皇上禁蜜丸以來幾十年的虧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直到近日，我們才琢磨出了些眉目。”
“什麼眉目？說說！”
“聽說東宮正在籌備封妃大典。晟王已向皇上請旨，要將側妃顧氏立為太子妃。晟王身為太子，完全可以在登基之後立後，為何要在此時急著選定太子妃呢？哼，他這是要做給皇上看，告訴皇上顧氏就是未來的皇後，要他放心。至於放什麼心呢？放的是，倚仗顧家勢力的心。那顧家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皇上倚仗？不難猜測，填補國庫的虧空，跟顧家有很大的關係。”
“顧家……”邠王眼睛一眯，仿佛捕捉到了什麼關鍵的信息。“石口顧家，出了兩代尚書，不可小覷啊……”
“看信看信！”真覺提醒南宮覆，趁著邠王有點興頭，趕快看看一清說了什麼。
三人圍在一起，輪番把所有信件看了一遍。
“王爺，我就說！您看看！”南宮覆抖摟著其中一封，“顧家的手段，真是不一般呢！”
隻見信上說，自西蠻入侵之後，朝廷便多了些奇怪的賬目。細細一查，這些賬目均來自於石口顧家。賬上隻說上明從鄰國購入了大量香料染料，國庫卻從未見增加這些貨物。盤問起來，官員均以貨物被水浸散化為由搪塞過去。
“這些貨物會是什麼呢？有什麼東西入國庫，還要藏著掖著？”邠王不解。
“一清也做出了推斷，看這封信。”南宮覆又拿出另外一封遞給邠王。
國庫的錢愈發充盈，各地方繳納的稅款遠比往年有所增加。可上明全年的產出量與進口量，全部加起來也遠不夠湊出這些稅款。一定是那些消失了的“香料染料”，在上明境內變成了“稅款”，補全了國庫的缺漏。而這些“香料染料”必然在上明境內有極大的市場，以能夠迅速變為雪花紋銀。所以據一清的猜測，如此暴利的“香料染料”，自上明建朝以來隻有過一樣東西可以與之媲美，那就是——
“怎麼會！”邠王大為震驚，“父皇明明把蜜丸都禁了，顧家能用什麼手段，讓它死灰複燃？”
“蜜丸在上明的市場其實一直沒能清理乾淨。那些對蜜丸依賴上癮的人大多非富即貴，從他們手中賺錢再容易不過了。皇上隻掐斷了蜜丸的貨源，銷毀了民眾手裡的存貨，卻沒能、也不可能去除掉這些對蜜丸有需求的人。所以顧家一旦掌握了貨源，這門生意就能立刻做大。”南宮覆解釋道。
“父皇最痛恨蜜丸，這一生都在與蜜丸為戰。正是因為禁蜜丸，上明才落到割地維穩的境地。如今顧家重拾這門生意，父皇怎麼能讓晟王倚仗顧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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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可能，皇上並不知道顧家填補國庫虧空，靠的是這門生意呢？他太信任晟王了，殊不知晟王一直在欺瞞他。”
“好，很好……”邠王一聲冷笑，“我本以為錯都在我。如今看來，晟王做得更不對。我隻是缺少證據，否則一旦讓我出師有名，我必奉承天意！”
南宮覆和真覺對視一眼，信心重燃。“王爺有何打算？”
“南宮，待會兒就去給一清回信，讓他繼續暗查顧家。蜜丸原產於扶琅國和沙瓦國，以往入境都從雲方經過。不過顧家這次做的是地下生意，難免會使彆的法子。他們若還從雲方經過，咱們就來個甕中捉鱉。隻怕不是從雲方經過，那樣就隻能另尋他法。”
“好，我讓一清徹查此事。”
“還有存放在寶庫中的鐵櫻，就由禪子去研究吧。禪子擅長機關暗器，想必拆解鐵櫻也不在話下。這是咱們能夠仰仗的利器，日後萬一與晟王發生衝突，它就是以少搏多的關鍵。”
“是！真覺定不負厚望！”
邠王愈發振作，激動道“他諸葛英，就算是坐上了皇位，也不配當這個天子！為了上明國，為了黎民百姓，為了天下蒼生；我不站出來，又有誰能站出來呢！”邠王取來佩劍拔出，“我必須得站出來……這是父皇留給我的考驗。父皇畢生的心血，不能被小人抹殺！蜜丸禁不完，我就接著禁！終有一天，我會還給列祖列宗一個強盛的上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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