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他的夢境】鏡花囿於水月(五)
莫衍真再三懇求左鎮潮,不要把他被關起來的事鬨大,更不要和莫遠歸撕破臉。莫家是世家,而世家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太過複雜,她得罪一個就是得罪全部。
即便左鎮潮有能夠應付的手段……可他不希望她因為自己的事勞心費神,甚至受到傷害。
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但卻讓她油然升起一股令人絕望的無力感。
就好像,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她沒有任何方法去做出乾涉與改變。她隻是一個旁觀者,目睹著過去的記憶,任由這些事在莫衍真的身上劃下一道道疤痕。
她似乎無法違抗注定的命運。即使是莫衍真被關進牆壁裡那件事,最後處理得也是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等到她再注意到時間的流逝,距離莫衍真轉入羅頓公學,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今天的傍晚,園林裡還是沒有人來。
左鎮潮坐在長椅上,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那裡是她與莫衍真的聊天界麵,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兩個星期前,是她詢問對方近期身體情況的話題。
沒有回複。
事實上,隻有剛剛入學的那半個月,莫衍真和她的對話頻率還和之前一樣,隨著時間推移,他那邊的回複越來越簡短、間隔也越來越大。問他發生了什麼,他隻是回答很忙,除了學業和他的演奏工作,他還交了朋友。
左鎮潮非常欣慰,雖然欣慰之間帶了點惆悵。沒想到小真進羅頓公學還真的找到了朋友,這樣可比先前隻知道黏她的情況要正常多了。
莫遠歸那混賬竟然還做了件好事。
雖然傍晚的固定節目沒有了,莫衍真也許久沒有回她的消息,但一想到他的人際關係在變好,左鎮潮由衷覺得高興。
他慢慢長大、慢慢變得成熟和獨立。
這樣的話,哪怕她之後離開了,他一個人也能——
等等。
“離開”?
她為什麼要離開?
她就住在景苑華棟。
這裡是她的家。
她……她要到哪裡去?
“嗚……!”
頭部突然傳來輕微而細密的刺痛,從太陽穴一直蔓延到腦後。
隻要一想到這個問題,她的腦袋就跟針紮一樣,疼得她分不出任何精力去思考。而一旦放空大腦,痛感就會瞬間消散,無影無蹤。
左鎮潮坐在長椅上,鬆開捂住額頭的手掌,有些茫然地注視自己手心的掌紋。
那種麵臨未知恐懼的驚惶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疑惑。
她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左鎮潮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最終,她看了一眼未沉的夕陽與周圍空無一人的園林,起身離開了景苑華棟。
或許離開這個地方,她的精神能放鬆一些。
左鎮潮沒有叫車,隻身徒步走出了大門,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現在正是晚高峰的時間,街道裡車水馬龍,十字路口人潮來往,霓虹燈五光十色地照向天空,空氣裡彌漫著大型商場內部的香薰氣息。
她走累了,就在路邊隨便掃了一輛自行車,慢慢悠悠地沿著江邊搖。
騎到跨江大橋中央的時候,她隔著老遠,看見圍欄邊上站著一個人。
一個清瘦修長的少年,穿著套貴族學校的校服,一手按著圍欄扶手,低頭凝視輝光粼粼的江麵。
越是靠近,左鎮潮越覺得這人看著萬分眼熟。
等到隻有五米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
這人不是莫衍真嗎?!
左鎮潮緊急刹車,單腳踩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摩擦音。
莫衍真一直盯著江水,始終沒有發現這邊的動靜。左鎮潮叫了他幾聲,沒得到回應,她隻能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啪”!
手還沒碰到,少年卻近乎條件反射般,猛地拍開了她的手。
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排斥。
左鎮潮愣住了,她注視著眼前這個許久未見的少年,手還僵在空中,火辣辣地疼。
他好像瘦了很多,眼底有不明顯的烏青,嘴唇也泛著白。製服的扣子全都嚴嚴實實地扣到最上麵一顆,渾身上下除了臉,沒有露出一寸肌膚。
莫衍真在看清她的臉的瞬間,瞳孔驟然縮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頃刻變得一片空白。
可很快,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沒再看她,轉身就走。
“小真?”
熟悉的呼喊從身後傳來,他的腳步頓了頓。
“你的臉色很難看。”她又說,“發生什麼事了?”
明明隻是平靜又溫和的一句話,卻像是生生將他的步伐釘住,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莫衍真聽見自己吸氣又呼氣,沉默蔓延,心臟的鼓動已經要響過穿梭不息的車流。思念在無聲地咆哮著,震耳欲聾。
他想道歉,想要告訴她,自己不是故意不回複她的消息。
可那些畜生的話在耳邊回響。他們警告他,如果敢把在學校裡發生的事說出去,他們不介意對那個叫做“左鎮潮”的女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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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辱罵,此起彼伏。在這暗無天日的三個月內,無休無止,每一天都在持續。
“大音樂家,你怎麼在發抖啊?”
“莫遠歸把你送進來的時候,難道沒想過後果嗎?父子倆還真是一樣孬!”
“我早看他這張臉不順眼了,一副雜種樣,能劃爛嗎?”
“臉不行,其他地方隨你玩……”
痛意從被衣物遮蓋的地方細密地蔓延開,白皙的肌膚上遍布如蜈蚣般醜陋的疤痕。
他求救過,可那個老師不僅沒有伸出援手,甚至助紂為虐,幫那群人隱瞞暴行。
從他們說出,莫遠歸知道他進來會麵臨什麼的時候,莫衍真就已經放棄了逃跑。
他很清楚。他又被當成工具了。
不知道這一回,莫遠歸要用他的絕望和痛苦去換什麼?
站在江岸上,除了就這樣終結自己的生命,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好想回頭。
他好想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她。
但是他心裡清楚。那些人,他也好、他父親也好、左鎮潮自己也好……他們都惹不起。
讓“莫衍真”這個人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裡,才是對她來說最安全的選擇。
他寧可她把自己當成一個忘恩負義的混蛋,寧可她對自己日漸失望。
……明明是這麼想的。
可當那隻溫暖的手握上來的時候,決絕和堅定瞬間被融化得一乾二淨,隻剩下滿腔近乎要溢出的思念和委屈。
他不敢回握她的手,也不敢回頭看她的臉,隻能任由她牽著自己,不知道往哪裡走。
結果一個不注意,他直接被拉到了那輛單車邊上,耳邊傳來她言簡意賅的一聲“上車”。
莫衍真“……”
他就跟一個膨脹到快要爆炸的氣球,針一紮,瞬間泄了氣。
“三個月不見,一碰麵就看見你翹課出來,還在江邊上扮演屈原。”左鎮潮朝單車的方向揚了揚腦袋,“上車,我帶你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