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舊時回聲齊奏(六)
z省,桐懷山。
昏暗的提燈在青石板路上懸著,隨步伐起伏一搖一晃,慢慢靠近月色下那片巨大的廢墟。
提燈的老人精神矍鑠,可眼底依然有著疲憊的烏青。他沿著青石路踱步來到那扇曾經的朱漆大門前,被一塊跌落在地、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牌匾吸引了目光。
他駐足片刻,抬起頭,滿目皆是被燒成黑灰的斷壁殘垣。木製的結構被熊熊烈火燒得一乾二淨,房梁與立柱儘數坍塌,院落中精巧的植被也絲毫不剩。
此刻還留在這片土地上的,隻有多到無法清理的灰燼和建築殘骸。
夜風蕭瑟,將火灰從地麵上刮起,往李伯的身上、臉上吹去。他一邊咳嗽,一邊拂開撲麵而來的煙塵,一邊嘗試著去推那扇已經徹底發黑的大門。
“哢嚓”一聲,大門頓時不堪重負地從中間裂開,轟然向後倒地。
李伯歎了口氣,踏過門檻向前走去,直奔曾經最熟悉的那個房間。
院落的格局也已經被燒得基本看不出形製,他完全是靠著記憶在左拐右拐,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房間。然而可惜的是,那間房也早已麵目全非,連門框都被燒沒了。
也不知道他藏在床底的照片都還在不在……
李伯將提燈放下,一番摸索,終於找到了曾經的“床”。他將手探向床底,沾了滿手的焦炭。好不容易往裡麵擠,才終於給摸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李伯瞬間喜形於色,當即就把那四四方方的東西給取了出來——
“李伯。”
他的動作頓住了。
李伯下意識轉過頭,一道強光照在了他的脖子上,好一會兒才撤走。
“……真的是您?”
說話那人關閉手電筒,光線暗下,李伯才看清剛剛站在他背後的來人是誰,瞬間也一愣“少爺?”
來人一身考究的深灰色風衣,搭配淺色的內襯,顯得他肩寬腰細、身高腿長,隻是在這樣陰寒的深山中格外不保暖。
然而能將這樣一身衣服穿出凜冽的氣質,除了謝灼今外也彆無他人。
他手中拿著一隻強光手電,看上去也很是疲憊,此刻正略皺著眉,滿臉疑惑地看向李伯“您怎麼在這裡?”
“當時下山走得急,沒想到這一去宅子就被燒了,東西都還沒拿出來。”
李伯將那東西從床底抽了出來,赫然是一隻四四方方的鐵盒,上頭沾了不少鐵鏽,看起來年歲已長,倒是沒什麼特殊的。
“山上剛剛發生過火災,很危險,您儘量還是彆靠近宅子為好。”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李伯連連點頭,“少爺也是來找東西的?”
“……”謝灼今沉默了一下,“算是吧,有點事情要查。李伯,你剛剛一路過來,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哎呦,這大晚上的,能有什麼奇怪事兒……”
謝灼今聞言點了點頭,像是默認了他這番話,沒有多說什麼,將視線又移向李伯手中的鐵箱。
“……您這箱子裡麵是什麼?”他意有所指地問。
李伯當即理解了他的意思,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鑰匙,當著謝灼今的麵將那箱子打開了。
“是我年輕那會兒留下來的老東西了,一些照片、擺件什麼的。”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您看看,要是我不方便帶走……”
謝灼今也沒客氣,將手電筒夾在腋下,直接專業地在鐵盒中翻了起來。他一一檢查過那些看起來像是小孩玩具的塑料製品,接著翻起了那些未被裝裱、零零散散的相片。
照片大多已經泛黃,背後寫著的日期最晚也是十幾年前了,照得大多都是這宅子裡麵的人和景。
謝灼今被謝興朝收養之後,有極短一段時間也曾經是住在這裡的。儘管很多人已經消失在記憶之中,但仍然對照片上那些正在工作、聊天的傭人們感到熟悉。他垂眼翻了一會兒,最終停留在了其中一張上。
那張照片上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孩子,相片糊得基本已經看不清五官,但從衣著判斷,不難猜測是謝家人。夏日光景,他卻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院子裡,也不跑去玩,一副病懨懨的腔調。
謝灼今不記得謝家有這樣的人,直接問道“這是誰?”
“哎,這臉太糊了,您都認不出了。這是小少爺啊。”
謝如晦?
他小時候是這樣的?
那那個從小壯得和一頭牛一樣,整天不是打架就是打架,現在直接半死不活躺病床上的又是誰?
謝灼今總覺得,自己似乎被瞞了很多事,以至於自己的認知和真相產生了絕對的偏差——而這些事卻恰好都與今時今刻發生的一切有所關聯。
他檢查剩下的東西,確認沒什麼異常,便囑咐李伯儘快下山,彆在這裡逗留。他則是提著手電筒,繼續往宅子深處走去。
內院被燒得最為嚴重,連最基本的房屋結構也無法維持。手電筒的光斑在廢墟中轉來轉去,他懷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也不知道翻了多久,還真給他翻出點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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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本頁腳泛了黃的老舊書冊,被焦炭煙灰這麼一掩埋,更是臟得幾乎看不出字。但也不知是為什麼,火勢半點沒有燒到它上麵,除了臟之外完好無損。
他輕輕拂去了上麵的灰塵,那上麵的字便逐漸顯露在手電筒的燈光下。
——“謝氏族譜”。
桐懷山山頂。
陸回雪倚靠著樹乾,毫不顧忌自己正坐在距離地麵十幾米的樹枝上,淩空翹起了腿,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他打了個哈欠,一邊掰葉子玩,一邊看向下方不遠處那一大片的廢墟。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在廢墟裡頭跟隻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的謝灼今,有趣得很。謝灼今倒也算聰明,也不枉費他半夜從徒兒的家裡偷偷跑出來,浪費時間來這兒看一眼。
他正百無聊賴地瞧著,底下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窸窣聲,像是有什麼人踩上了堆積的落葉。
“呦,還知道過來呢?”
陸回雪頭都沒低,慢悠悠地開口道“這麼多天都反應,我還以為你是圓寂了。”
“……”
清冷的月光從雲層中透出,照亮了樹底那人的身影。
來人看著不過十六七歲,朱砂色的袈裟鬆垮披在肩頭,本該嚴整交疊的右衽被他穿得歪斜,露出大片精致鎖骨與結實的胸膛,一串不知是何材質的念珠在凹陷的頸窩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軟綢質地的雪白裡衣下擺胡亂塞進腰側,下身不倫不類地套著一條修身長褲與麂皮靴筒,裂帛處隱約可見漂亮的腰線。
他生了副極俊朗的容貌,眉峰似霜銀雪山斜飛入鬢,眼尾天然帶著紅暈,長睫下是一雙漂亮的異瞳,左眼呈鴉青色,右眼卻是妖異的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