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早上,謝益清和秦家明正在往窗玻璃上貼窗花。一張窗花揭開後發現跟另外一張連在一起,謝益清剛想下去找剪刀,這時賀蘭提著把剪刀從屋外走進來。
就跟犯病一樣,謝益清現在一見到剪刀就會聯想到昨天賀蘭氣勢洶洶將錢麗雲愛人追丟鞋子的場景,怕自己憋不住笑,他急忙扭過頭去看向窗外。
脖子都憋紅了,從後麵看得一清二楚,賀蘭哪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一邊脫鞋上炕一邊調侃道“大外甥,你想笑就笑吧,今天是年三十兒,你乾啥小姨都不怪你。”
謝益清還沒說話,秦家明卻當真了,跳出來問“真的嗎姐?那我晚上能把那盤萬紫千紅放了嗎?”
萬紫千紅是賀蘭買的一盤煙花,不是竄天猴也不是滿天星,是正正經經升上天後能炸開千條萬緒的大號煙花,她留著準備廠子開工的時候放來去黴運、爭彩頭的,怎麼能讓秦家明今晚就放。
“真的,前提是讓你媽也便宜賣我一套四合院。”賀蘭頭不抬眼不睜,揚手推了秦家明一個跟頭。
秦家明挪了挪屁股,“我都不知道我媽長啥樣。”
“想了?用不用我跟梅姨說一聲,讓她幫你問問你二叔二嬸,看能不能找著。”賀蘭作勢要下地去找蔣梅。
秦家明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哎呀我就這麼隨口一說,你彆破壞我和咱媽的感情,她在外邊炸丸子呢,一不小心再濺上油。”
“知道就行,我來貼窗花,你去幫媽燒火。”
秦家明走進廚房去跟蔣梅說話,謝益清扭頭壓低聲音對賀蘭說道“小孩子很容易因為身世而自卑,你這樣說他不太好。”
“你怪知道心疼人的。”賀蘭不以為意,該乾嘛乾嘛,“你說的雖然對,但也得分人。家明不是那種敏感的孩子,再說他的身世全世界都知道,就是想躲都沒處躲去。所以我一直告訴他不要逃避,有什麼好躲的?爸媽什麼樣又不是他能選擇的,攤上那樣的父母不是他的錯,沒必要引以為恥。”
“但如果有人當著他的麵提起來那就是彆人的不對了,百分百是想給他難堪。這個時候他如果抹不開反倒中了彆人的圈套,正確做法應該是順勢而為,大大方方承認,順便把彆人沒能說出口的自己說出來,讓彆人無話可說,他坦蕩自然就顯得彆人虛偽。”
“我和他聊天從來不避諱有的沒的,我管這叫脫敏,相當於幫他演習,到時候他真遇到這種情況也能不當回事,該怎麼辦他心裡自然有數。
原來傷心事也是可以對人言的,謝益清人生的前二十幾年從來都不知道還可以這樣。脫敏,就像將傷口上的結痂一遍遍揭下來,再讓傷口自然愈合一樣,過程一定是疼的,但疼著疼著自然也就習慣了。
謝益清忽然有點羨慕秦家明。
賀蘭在旁等了好一會兒,謝益清依然在跟窗花翹起的一角做纏鬥,絲毫沒有敞開心扉的意思,於是她不得不主動。
“說實話你答應跟我回來我還挺意外的,你不用去你父親那邊過年嗎?”
“他……”謝益清停頓片刻,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有自己的家庭,我去不太合適。”
聽他的意思羅英民那個畜生應該是三婚後有了新家庭,賀蘭不由得有些納悶“你去不合適,那個飛龍食品廠總經理羅釗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吧?他呢?他也不去?”
謝益清像是對賀蘭知道羅釗這個名字感到有些意外,卻沒有追問,回道“我父親的現任妻子是他小姨。”
這樣就說得通了。怪不得羅英民將羅釗帶在身邊卻將謝益清發配邊疆,原來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人家都是一家人,隻有謝益清這個連名帶姓都改了的外人才是多餘的。
賀蘭有些後悔刨根問底了,大過年的沒事找事給自己找一肚子氣。隨手拿起一塊抹布擦窗台,她恨不得將全身的力氣都用上,水磨石的窗台讓她擦得咯吱作響。
謝益清沒有察覺到賀蘭側臉的咬牙切齒,誠懇地對她說“謝謝你邀請我一起過年。”
賀蘭一陣泄力,砰砰在窗台上磕腦門,“兄台,我真的特彆服你,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負麵情緒嗎?”
“什麼?”
“就……”賀蘭瞄一眼謝益清英俊的側臉,心裡頭一回產生了一絲不忍,“有家不能回,兩邊都是,你難道沒有自己不好過也不想彆人好過的念頭?”
謝益清很認真的對賀蘭搖頭,繼而笑了笑,說道“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我不出現對任何一方來說都是一件輕鬆的事。”
“你住在辦事處是因為不想見香玉姐嗎?”
很久,謝益清回道“我以為這樣是她想要的。”
其實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的不是單單隻有金香玉,謝益清同樣不知道該如何與自己的母親相處。
七歲之前的母親隻存在於他的記憶裡,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模糊,留下的隻有一些吉光片羽。例如母親站在櫻桃樹下摘紅彤彤的果子喂他吃,下雪時母子兩個在門口堆雪人,母親將自己的圍巾和他的帽子摘下來給雪人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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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母親的麵容早已模糊不清,唯一還算清晰的隻有她的笑容,那麼明媚,那麼張揚,以至於謝益清後來一度無法接受金香玉瘋癲的事實。
那些年金香玉每次見到他病情就會越發嚴重,外公外婆隻好讓他們母子分開居住,謝益清每每隻能通過偷窺來觀察自己的母親。
直到外婆去世那年,金香玉忽然病愈,謝益清才第一次堂堂正正站到母親麵前。然而那時他們母子之間除了陌生再無其他,麵對麵時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麵對好不容易恢複正常的母親,謝益清害怕自己的出現會再次令她病情複發,於是便極少出現在她的麵前,變相的順應了金香玉刻意疏遠他的心意。
直到金香玉將四合院賣給賀蘭。看到購房協議謝益清才恍然發覺,原來金香玉心裡還是有他這個兒子的,否則以她灑脫隨性的性格,應該不會在購房協議中添上關於他的那項無關緊要的條款。
“這樣就足夠讓你開心了嗎?”
“是,還有一點惋惜吧,畢竟母子一場,生分到這個地步,外公外婆在天有靈想必會非常難過。”
恐怕不僅僅隻是難過吧?賀蘭想,如果金香玉的父母死後會自然而然得知事情的全部真相,怕是會放棄轉世投胎,日日守在羅英民身邊盼他不得好死。
想到這裡賀蘭忽然有些理解金香玉懷揣真相卻始終無法訴諸於口的無奈了。父親在世時礙於長輩的身體原因不能說,父親過世後她與謝益清的關係已經疏遠到如同陌生人一樣,說與不說也就無所謂了,反正沒有人在乎。
隻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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