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丸國綱有的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
一種此身實際上並不存在,存在於此的,那個所謂的,擁有自我的存在,隻不過是由一些設定精密的行動反饋構成的,由諸多刻印在軀殼內的行動準則堆砌出來的空殼的錯覺。
畢竟,即使有著被人呼喚的名字,即使有著被他人觸碰的感覺,即使會無可避免的,因為一些齷齪事而產生了生理反應,甚至於事後作嘔,但是……
不會因為這些事項而產生理應存在的情緒波動,無有歡喜也無有悲傷,即使產生了理應被稱為憤怒的情緒,卻也仍舊維持著比起冷靜,更應該說是並不在意的漠然態度,坐視一切發生的存在……
如此的冷漠,空洞,甚至連本來應該因痛覺神經敏感而存在強反饋的疼痛,在被神經遞質運送到顱腦後,也隻剩下了幾句蒼白無力的,對軀殼傷勢的自行判斷與總結。
以這種不成體統,且毫無自我可言的樣子驅使著軀殼行動的存在,真的能夠被判定為真實的,而非是泯滅了過往一切意識與自我後,由殘存本能構造出來的虛假之物嗎?
故而,總是仿佛和外界隔著層毛玻璃相互打量的鬼丸國綱,實在是很難不因為自己過於明顯的精神異常,而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的,毫無異樣的虛飾外表下,陷入一些在他人看來根本莫名其妙且毫無意義的自我內耗。
因此,無論何時何地,隻要發生,就一定能讓鬼丸國綱確認自己存在的真實性,能讓總是和外界隔著層毛玻璃的鬼丸國綱感受到真實的,目標為奪取性命的廝殺,便成了精神異常的男人所能抓住的,唯一且最後的救命稻草。
即使戰鬥的過程會讓體溫升高,即使此時受到的傷害會不再是大腦下意識得出的傷勢總結,而是尖銳且令人冷汗涔涔的痛楚,即使顱腦會因此異常的,分泌出過量的多巴胺,但這反而向鬼丸國綱證明了此身存在的真實不虛。
畢竟,即使異常,但那也確實是同時作用在了軀體和精神上的,可以被感知到的欣悅與痛楚,是寫滿了名為‘你還活著’的鑒定結論的告知書,所以……
“彆逃啊……”像是遷怒又像是無意識的表達不滿,甚至於有些嗔怪的嘶鳴從唇齒間溢出。
又一次被從天而降,力度大到近乎令人懷疑是在毆打的雨水,衝刷掉了為了取暖而澆淋在身上的溫熱血液,甚至連因為溫度回升而有了些自凝滯中恢複跡象的思維,也跟著再度凝固的惡鬼,用純澈如稚子,本質卻仍舊渙散的血色眼瞳,望向被綿密的雨簾模糊了身形,隻能看出是在試圖逃跑的身影。
“為什麼,要跑呢……”哀歎著,困惑著,卻毫無遲滯的,伸出了指尖已經完全被失溫後的紺色所占據的手掌,從身側被強行撕裂的屍骸中,將幾度染血,卻也跟如今纖塵不染的男人一般乾淨的太刀拔出並擲了出去,將那蠕行的身影釘死在了地麵上。
搖晃的,趔趄的,像是完全控製不好軀殼一般,幾度險些倒地的鬼丸國綱踉蹌著,踩著已經完全化作泥沼的地麵,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了不甘的掙紮著的蛇人身後。
那是一個體型稱得上魁梧的蛇人,身高比鬼丸國綱還要高上不少,寬闊的臂膀與身材更是讓其顯得不像是普遍身形瘦長的蛇人,反而更像是其他的物種。
但那細長的尖耳與生在頰上的蛇鱗卻做不得假,從那口中吐出的嘶鳴,也完全稱得上一句地道正宗。
隻是如此魁梧的蛇人武士,卻被堪稱殘虐的手段扭斷了雙腿。
即便有雨水中蛇屬性的靈力輔助修複,卻也仍舊破爛,甚至露出骨頭的血肉一邊艱難的蠕動著,將破碎且異位的骨骼擠回原位,一邊又不斷的儘力延展,拚儘全力般的與四周撕裂翻卷,卻也同樣蠕動著試圖完整的皮肉接觸,然後在堪堪彌合的瞬間,被顏色赤黑,潛伏在血肉中的靈力再度絞碎。
疼痛將更多的嘶鳴從口中迫出,本來就因為雙腿的破碎而無法直立,甚至連控製其挪動都格外艱難,以至於不得不通過用指尖扣住爛泥之下,姑且還未被完全浸透的土壤並發力的方式拖動身體的蛇人,幾乎是下意識的,用上了更多的力氣。
於是本就臟汙且因為如此行動而血肉模糊的指尖,便被壓迫著流出了更多鮮紅,讓思維陷入遲滯,更多的是在憑本能行動的鬼丸國綱,露出了孩子氣的,不滿的神情。
“浪費……”即使是隻餘本能的狀態,表情變化也仍舊細微且幅度不大的鬼丸國綱向前了幾步,隨後曲起僵硬的雙膝,砸在了蛇人的脊背上。
過度失溫後甚至感到了一絲溫暖的軀殼瑟縮著,逐漸蜷在了一起,僵直的手掌則困難的,攥住了濕滑寒冷的刀柄,握著那柄自背後刺穿胴甲縫隙,釘入脊椎附近的太刀,開始了切割。
穿在蛇人身上的胴甲,倘若從種類上劃分,理應被歸類為由多個長方形鐵片拚接而成的仏胴。
因為表麵厚塗了漆料的緣故,於是那甲胄看上去像是一整塊的板甲,但對於感官敏銳到足以甄彆出每一處最細微色差的鬼丸國綱而言,想要尋到甲胄上拚接的縫隙,實在是易如反掌,即便是隔了雨幕且視野因失溫而陷入近乎全黑的境地,也仍舊能讓被擲出的太刀準確的卡進縫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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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切割的聲音,伴隨著刀刃的挪動而響起,同時又有痛苦的嘶鳴作為伴奏,自匍匐在地麵,掙紮著,不再蠕行,而是試圖從腰間拔出脅差反擊的蛇人口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