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有些恍惚,辛德哈特這一身衣服,有些像是自己在夢境之中,初次見到的辛普利修斯的樣子,極儘繁複,極儘典雅,極儘威嚴。
以紅色為底,金色鑲邊的正裝,各處垂掛、鑲嵌、佩戴有純金的簡約幾何鏤空圖形。一貫以單薄休閒裝示人的獅子,靠著寬闊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完全駕馭住了這身衣服。這是教國重要場合,皇室成員的衣著配置。不過焰心這幾代人丁凋零,負責衣物縫製和禮儀教學的官員成了閒人,並且在奉獻道途盛行的教國,這兩位文官對自己吃乾飯的行為感到不齒,所以憋得有點辛苦。
前幾天聽說王子要申請一件衣服,求偶用。
貓頭鷹奧恩偷偷來看陛下的時候,在沉睡的老國王耳邊說了這回事。隨後星界降下了好多好多的啟示。
說著不要聲張,結果大部分官員都知道了,都想摻和一腳,造成了不少流血(高階奉獻道途流火)事件。
隨著辛德哈特邁步,皮鞋落地處無聲燃起火焰鑄就的通路,地毯一般向著博德和羅曼二人延伸而來。羅曼悄悄後退了幾步,將場地留給了他們,然而那火卻並沒有排擠他的意思,而是將他也包裹其中。
火還在擴散,輕柔地舔舐著地麵,將廣場這一角全部覆蓋,沒有熱量,焰心勒令它不能造成傷害,躍動的火苗變得和焰色的草坪一樣無害,仿佛是幻覺。
然後火拔地而起,地麵從積雪的石質廣場變成大理石鋪就的廳堂,就像是燒毀遮掩的幕布一般,九根刻有柱神簡約形象的各色立柱在火中浮現,撐起彩繪玻璃的穹頂,而絕不同於極北之地朦朧太陽的盛驕日光透過玻璃,聚光燈一般打在博德和辛德哈特身上。
獅子越走越急,紅色的鬃毛飄揚間真的在發光,他捉起博德的手,將他拉到廳堂觀眾席的椅子上坐好,隨後自己一躍而上,站到廳堂正中央。而羅曼直接在後一排落座,饒有興致地打量起投影的景致。
羅曼為愛人暫停了一片風雪,而辛德哈特為愛人搬來了教國宮殿投影的一角。
辛德哈特一手指著博德,一手炫耀似的向側後方振臂一揮。
最開始是微不可察、但真實不虛的器樂聲,粗粗辨彆便已然超過十幾種!舞台後方的身影們逐漸凝實,那是身著金紅色禮服的教國國家樂隊!
教國的樂隊演奏偏向於選取宗教音樂,而正式出演時一般都會佩戴純金麵具,並儘量遮掩獸親特征,以此表示我們都信奉支撐天地之柱神,在他們的憐愛下我們不分彼此,團結一心,齊以樂聲讚頌。
但現在,他們沒有一位佩戴麵具,這暗示本次演出是某位王子殿下挪用公共資源彩排的“非正式演出”。
他們的目光望向台上的辛德哈特與台下的博德時,眼中居然有幾分促狹、審視和欣慰?
“歡歌,歡歌,我們齊聲歡歌,歌頌無上輝光!”伴隨著合唱的開始,幾位聖職者在舞台兩側邊緣的金盆中傾倒混合著乳香與沒藥,於是連帶黃金在內,三種神聖之物在儀軌下,激發了盆中香料的香氣,並使之縈繞在半空。
《九聖哉經》,有九個歌頌不同柱神的段落,這兒自然是截取了讚頌燃燒者的一段。
即使是合唱也壓不住辛德哈特本人的嗓音,那聲音出自百獸之王已經長成的幼子之喉,震動空氣,總領全部器樂與合唱。但是,他嘹亮卻顫抖,激動卻困惑。
根據小哈的文獻共享,博德隱約猜到了辛德哈特所要“扮演”的角色了——聖·伊伯裡多向神尋求關於愛的解答,卻在愛人彭謙身上得到了不言自明的答案。
開篇是讚頌燃燒者的九段詠唱,然後是伊伯裡多自己闡明思緒。
那是辛德哈特的獨舞和獨唱,有違嚴肅宗教音樂的規製,但是焰心所作所為無疑是合上主心意的,神血的延續也是重中之重總之,樂團隻要配合就好,他們太樂意了。
獅子轉身,背對博德,那舞步出自每個信徒都會踐行的繁多禮敬之舉,然而伊伯裡多的動作並不堅定,他頻頻試圖回頭,想要望向自己的愛人;伊伯裡多心緒紛亂,他每一項禮敬之舉都有瑕疵與差錯。
他幾乎要落淚,努力向上主自證“聖主憐憫,我在此懇求解答。我曾篤定,奉獻者無私心,藏私者不奉獻。然而我確有私心,確有私情。貪欲蒙蔽我心,情欲蒙蔽我眼,我羞憤至極,欲棄絕塵世!”
“而塵世啊!塵世有他!”辛德哈特轉身,雙手徐徐合攏,將觀眾席的博德虛握在手心。“我是否犯下大忌?可我顱內的烈火與輝光又為何越發金燦而光明?”
各式銅管、大小弦樂隨著鼓聲,所有能發聲的樂器全部發聲,伴隨著唱詩班的嘹亮合唱齊聲發出尖銳的質問!
“伊伯裡多啊,您說要一生稱頌主,一生揚顯主,一生敬拜主,為何您頻頻不望向神像而望向身側?為何您的心已然擁擠而滿盈?”
“伊伯裡多啊,您本布施而不求回報,為何突然在意起彭謙的微笑?您本視奉獻為此生守則,為何對彭謙展現多餘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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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伯裡多啊,您說主的榮光灑遍天地,您誓要普照眾生皆明,而為何彭謙垂淚不已?您又為何向隅而泣?”
伊伯裡多,出自九柱神教會共同編撰的《使徒行經》,祂尚且身為凡人時便已經發誓,絕對公允,絕對無私,絕對遵從奉獻之道,此生獻給芸芸眾生。然而祂卻與同為信眾的彭謙相愛,於是祂惶恐不已。彭謙同樣是履行奉獻之道的聖職者,自詡為先行者的伊伯裡多卻忍不住心生照顧,並對自己愛人為彆人奉獻自己的行為,心生憐惜和嫉妒。
緊接著,辛德哈特唱發出嘹亮的歌聲,中正大氣,威嚴堂皇,總領全部聲部,回應一切疑問,解答一切困惑。
“自此,我們的心貼近,我們的愛澄澈,我們的體膚與舉動儘是上主愛的證明。”
“此後,主揮灑向眾生的光明因我們更勝往昔,而彭謙與我”
“我們將多沐浴一份火焰。”
“多沐浴一份源自於彼此的火焰——”
男低音在篤定中歌唱“沐彼此之火焰!”
男中音在感動中歌唱“沐彼此之火焰!”
男高音在歡欣中歌唱“沐彼此之火焰!”
聲浪如潮,錯落有致,毫不散亂,層層遞進,直到狂喜的聲音響徹廳堂。
伴隨著開釋般的笑意,辛德哈特做出總結“此火由我們而起,更要恩澤眾多!”
“恩澤眾多之火!你們便是彼此的柴薪!”
唱詩班唱出深深的寬慰和讚許,代表高懸中天之火,給予莫大的祝福。
伊伯裡多在承認自己的私心後,反而在奉獻道途上更進一步,他的困惑、舉動與言辭被視為秘密教義【無源之火,何以永燃不休?】之解答。祂憑借愛而上升,彭謙則也因為這份功業一同升至更高的境界。
半空中停滯的雪花迸發出片片光斑灑落,在博德肩膀化作一片純金的肩帶,和胸口的晶瑩花卉一樣熠熠生輝。
幻境褪去了,廳堂的立柱、彩繪玻璃穹頂和挪移至此的教國的藍天和日照都遠去了。來自教國和北地的幫手們也到了退場的時候,被兩位王子(自以為)悄悄挪用的公共資源,得回到應該去的地方。現場散去的北地人,還有投影中的樂手和唱詩班的成員,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比他們的兩位王子殿下本人還激動。
或者說,兩方人馬要在彆處打一場?這就不是場上三人需要額外關注的事情了。
短暫而熱烈的唱誦結束了。
短暫而熱烈的表白結束了。
相較於羅曼的含蓄浪漫,辛德哈特的想法是撲麵而來的直白。
——我喜歡你!你怎麼想?
沒有避諱坐在斜後方的羅曼,辛德哈特脫下外套,露出標準的白襯衫,像是巨型犬隻一樣抖了抖身子,金燦燦的小零件和掛飾掉了一地。然後他三下兩下蹬掉了緊繃的皮鞋,又把褲子乾脆利落地撕了幾下——這下終於沒有那種拘束的感覺了。
然後他將博德從椅子上抱了起來轉了個圈,唔,這隻狗是不是又長大了點?好像已經和羅曼一個體型了。獅子朝著翹著腿,挑著眉的白狼一陣擠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