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五華樓浸在琥珀色光暈裡,朱漆廊柱上纏繞的素馨花沾著未曦的露水。
龍傲天望著琉璃瓶中安靜下來的金翅蜈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信箋殘灰,直到鐘靈銀鈴般的笑聲穿透雕花木窗。
"龍大哥!
段皇叔在養心殿設宴啦!"少女提著鵝黃襦裙跨過門檻,發間銀飾隨著蹦跳叮當作響,懷裡的閃電貂突然竄向龍傲天腰間玉牌,被他笑著用兩指捏住後頸。
沐妃雪從佛堂轉出時,正見那人立在暮光裡逗弄雪貂。
素日藏著鋒芒的眉眼此刻浸著暖色,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雲紋隨動作流動,仿佛將崇聖寺塔尖的晚霞都披在了身上。
她袖中軟劍忽地輕顫,裂痕處竟滲出絲縷寒霧。
"這劍"龍傲天轉身時眸光微凝。
"無妨。"沐妃雪將皓腕藏進月白披帛,發間鮫珠墜子掃過他手背,"段皇叔最重時辰。"
宴廳三十六盞鎏金宮燈次第亮起時,龍傲天嗅到了熟悉的降真香氣。
刀白鳳執玉壺親自布菜,鳳尾髻上的孔雀銜珠步搖掠過他肩頭"這道乳扇卷鬆茸,是陛下特意吩咐用蒼山雪水蒸的。"
段正明舉杯時,九龍壁上的夜明珠恰好映亮他襟前十二章紋。
青銅觥中漾著琥珀光的青梅釀,倒映出滿殿珠翠琳琅"孤這杯酒,敬力挽狂瀾的真豪傑。"
龍傲天起身接酒的姿態恭謹得恰到好處,廣袖翻卷間露出腕上墨玉鐲——那本是鎮南王府密室機關鑰匙,此刻倒成了謙遜的佐證。
沐妃雪望著他頸側隨吞咽滾動的喉結,突然想起昨夜這人用同一處血脈硬接鳩摩智掌風時的震顫。
"此乃天龍令。"段正明擊掌時,四名金甲衛抬著玄鐵匣轟然落地。
匣中令牌雕著盤龍吞日的圖騰,龍睛處兩點鴿血石在燭火中如活物流轉,"見此令如見孤親臨。"
滿殿吸氣聲裡,龍傲天觸到令牌背麵細密的凹痕——那是大理各關隘的暗碼。
他餘光瞥見高升泰囚衣上的血漬,忽然明白這場夜宴亦是新朝立威的戲台。
當指尖撫過龍鱗紋路時,崇聖寺方向的梵唱突然拔高,震得梁間懸著的青銅編鐘嗡嗡作響。
"謝陛下。"他行的是江湖抱拳禮,卻在躬身時用氣勁震開試圖窺探令牌機關的暗鏢。
沐妃雪腕上軟劍發出清越龍吟,將碎成齏粉的暗器掃進刀白鳳遞來的冰裂紋瓷盞。
絲竹聲再起時,鐘靈正捧著玫瑰釀喂貂兒。
龍傲天倚著螺鈿屏風,看琉璃盞中自己的倒影被琥珀酒液揉碎又拚合。
信箋上那半朵曼陀羅突然在記憶裡綻放,與段正明方才藏在袖中的星盤圖案重疊成詭譎的卦象。
"可是西域的葡萄酒不合口味?"沐妃雪添茶時,蔥白指尖似不經意擦過他虎口舊傷。
那處被慕容複劍氣所創的疤痕正在發燙,如同昨夜在五華樓頂窺見的星宿異動。
龍傲天笑著將青梅釀一飲而儘,喉間灼熱卻衝不散心頭迷霧。
當段正明提及點蒼派進獻的《梵天劍譜》時,他突然看清女帝眼角細紋裡藏著的憂色——那與三日前在崇聖寺地宮所見的前朝壁畫如出一轍。
戌時的更鼓混著雨前茶的霧氣漫進殿內。
龍傲天把玩著天龍令,看沐妃雪用劍鞘挑起跌落的玉蘭,突然希望這場浮華笙歌能永續。
但袖中殘留的曼陀羅香提醒著他,當昆侖山巔的雪蓮紋章遇見天龍寺的梵天星軌,棋局早已在西南瘴氣中擺開。
燈火漸闌時,刀白鳳命宮娥撤下九枝連盞燈。
龍傲天站在玉階上望著洱海方向,任由沐妃雪替他係上織金雲紋披風。
鐘靈追著閃電貂闖入雨簾,濺起的水花驚散了池中倒映的北鬥七星。
"今夜月色"沐妃雪話音未落,龍傲天忽覺掌心天龍令傳來灼痛。
他抬頭望見崇聖寺三塔頂端縈繞的紫氣,恍惚間竟與信箋灰燼裡騰起的煙霧重合。
雨絲突然變得綿密,將遠處蒼山輪廓暈染成信紙上未乾的水漬。
當最後一位樂師抱著阮琴退出宮門,龍傲天聽見自己腰間墨玉鐲與天龍令相撞的清音。
這聲響驚醒了假寐的雪貂,也驚散了沐妃雪袖中尚未成形的劍訣。
夜風卷著零落的海棠掠過重簷,在琉璃瓦上譜出似曾相識的塞外胡笳調。
月光在九曲回廊的儘頭碎成滿地銀砂,鐘靈拎著浸濕的繡鞋從芙蓉叢裡鑽出來,發間還沾著夜合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