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歌這次的風寒雖然不算嚴重，但她體質太弱，斷斷續續十幾天才好利落了。為照顧她，這段時間李胤承幾乎宿在了安昭閣，連聖上交代的公務都帶過來辦了。
還好沒有耽誤正月十五的上元燈會，她在屋裡憋了太久，總算是能出來透透風了。京都每年的燈會都辦得聲勢浩大，以供臣民遊樂賞玩，這也算是彰顯如今的太平盛世，百姓玩得開心了自然也要誇一句當今聖上治世有方。
想著能出門散心，蘇安歌心情大好，放言安昭閣上下今晚一同出去賞燈會。這可樂壞了白芷和玉麒，這些時日蘇安歌沒出門，連帶的白芷這小丫頭也一直悶在院子裡，隻能靠練劍來打發時間。玉麒也被玉驪一直關在屋裡學習功課，一大早就能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拖著長調在朗讀“人之初、性本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瞧著都快悶得發黴了。
李胤承今夜要陪著皇上在宮中燃燈表佛、祈福祭祀，說是會晚一些再來尋她，派了白羽和一隊黑甲衛軍來護送，以免有賊人心生不軌。
她今日挽了個淩雲髻，穿的是棗紅色金線繡鵝黃玫瑰纏枝襖，披了件如意緞繡五彩祥雲的狐毛鬥篷，手中抱了紫金雕花的手爐，采薇本意還想再給她加個厚圍領，她卻說什麼也不肯再戴了，西郊圍場裡養的那隻大毛熊若是瞧見她，怕是要過來認親戚了。
玉驪看著她小臉都擰成一團，而采薇卻還在喋喋不休，不由得捂嘴輕笑。她家鄉本就在苦寒之地，京都的冬天對她來說並不覺得冷，隻穿了件素絨繡花的雪絹裙，外披妝緞織錦披風，嫋嫋婷婷，蘇安歌與她走在一起更顯臃腫了。
難得出門，采薇這幾個丫頭也穿了新製的夾襖，興奮地左顧右盼。蘇安歌唯恐自己這隊人太過惹眼，女眷都戴上了麵紗，遠遠看過去倒像是幾個交好的小姐妹們一起逛燈會。白羽他們也換了常服，遠遠跟在後麵。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從城東到城西三條主街的商鋪酒肆張燈結彩，早早就架起火油盆，連樹上都掛滿了彩燈，映得整個京都亮如白晝。臣民們都身著華服，結伴賞玩，“競紅蕊之晨舒，蔑丹螢之昏騖”。
蘇安歌自然也是看花了眼，蟾蜍燈、兔燈、鶴燈、蓮花燈，最新奇的當屬圖案遊動、栩栩如生的走馬燈，她當即就掏銀子買了一盞給身旁的玉麒。聽聞東市那邊還築了個兩層樓那麼高的大鼇山，遠遠望去就能看到燈燭輝煌、結彩高懸。
當然除了看燈，還有些沿街賣紅薯茶點、首飾絹花的，鬥蛐蛐的、猜燈謎的，不遠處還一隊伎人在舞龍舞獅、戲曲班子在唱南曲，人流如織、戲樂聲喧。
連得月樓也辦了場燈謎會，門口紮了台子，圍滿了人，喝彩聲不斷。蘇安歌一行人也被吸引過去，看著高台上幾個公子書生，已經為那不菲的賞銀爭得麵紅耳赤。
得月樓掌櫃姓汪，他接過一個彩繪侍女圖的花燈，撕下寫有謎麵的紙展開來，微笑念道“這位齊公子選中的謎麵是，‘三行橫飛雁，一葉小扁舟’，猜一字。”
隻見台上那位齊公子絞儘腦汁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蘇安歌身後響起一個譏諷嘲弄的聲音，“‘巡’字嘛，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讀的書都被狗吃了，真是可笑。”
她回頭看了看，是個長相清雅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氣質卻有幾分桀驁不馴，隻是數九寒天裡還單穿著件打了補丁的青色長袍，裹了層麻布外衫來禦寒。但他一臉不屑地看著台上，儘管被凍得發抖，卻還是駐足在此看著熱鬨。
“很可惜齊公子沒能答上來，謎底是巡視的巡字。”汪掌櫃是個體麵人，惋惜了幾句，還送了一小壇青梅酒才將人請下台去。
“薛秀才抽到的這個可不簡單，小龍船，龍船小，龍船尖尖兩頭翹，水裡漂了一秋天，裝來一顆白元寶。猜一水果。”
那位薛秀才顯然是位五穀不分的迂腐書生，若是猜字或者詩詞他還有幾分把握，麵對這種謎麵直接棄了權，灰溜溜地跑下台。
“又是個笨的，連菱角都不知道。”身後那道聲音又響起來，而汪掌櫃也公布了謎底，的確是菱角。
身後的男子又接連答對了好幾個燈謎，卻既沒有離開，也沒有要上台猜謎的意思。蘇安歌本不願多事，但醫者父母心，這天寒地凍的她還真不希望再多一個病人，就想勸他去掙得賞銀好買身棉衣穿，又或是早早死了心回家，彆在外麵晃悠了。
“這位公子既然每道題都能答得出來，為何不上台猜謎呢？”蘇安歌回頭，真誠地勸說道。
男子上下打量一番，隻見她頭戴珠翠，一身錦衣華服把人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就是高門大戶出身的小姐，有些自嘲地回答道“看來是我方才話太多了，攪了小姐雅興，在下這就閉口不言了。”
“公子，我並非這個意思，隻是羨慕你的才情，居然能把這些燈謎都猜出來。若我是你，就去台上與他們比試一番，隻要能贏到最後，就能拿到五十兩銀子的賞金，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小姐，你這激將法也太拙劣了吧。”男子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子，目光灼灼地看著高台上如同星海浮沉的彩燈，“不過你說得對，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
他還真的上了台，在一眾衣冠楚楚的公子哥裡顯得格格不入，還未開始猜謎台下就紛紛議論起來，似乎不少人認出了他。
“這小野種怎麼上去了？呸，真是不要臉。”
“你還不知道吧，他那個娘染病死了，沒臟錢供他讀書了唄，還不得趕緊想辦法弄些銀子來。”
“聽說他娘治病借了不少恩客的錢，有幾戶在到處找他還錢呢，居然還敢出風頭。”
蘇安歌拉過邊上一位婦人，疑惑問道“那位衣著單寒的公子是什麼人啊，怎麼這麼多人都不待見他？”
婦人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高台，癟了癟嘴，“姑娘，你可離他遠些，他娘是怡香樓的妓女柳戚戚，年前得花柳病死了，喲，臟死了。”
蘇安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台上的男子，他正昂首挺胸地對汪掌櫃做著自我介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姓柳名夙安，就選最頂上那枚鴛鴦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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