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日還晴空萬裡，第二日天空就變成了一片陰沉沉的灰色，厚厚的雲層像被塗抹了鉛，沉重地壓下來。雨絲如牛毛般細密，悄無聲息地灑落在地麵，發出輕柔而單調的嘀嗒聲。街上的行人匆匆而過，他們手中的傘在雨中搖曳。雨越下越大，像是天地之間的一條無色而又深邃的黑線。
守城的將士們嚴密地盤查著每一名入城之人，唯恐混入奸細。李胤承也撐傘立於城牆之上，身著月白項銀細花紋底錦服，劍眉鳳目，鼻正唇薄。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探究，即使靜靜地站在那裡，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清華感。
他是為著順德堂的藥材而來，那位姓羅的女掌櫃總給他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他倒想看看這名女子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巳時一刻，果然有一隊掛著“羅”字旗幟的鏢車想要進城。這隊共有六匹騾子，三個腳夫，三名鏢師，拉運藥材的並不是馬車，而是北域常見的馱轎。
馱轎既沒有畜拉轎車那種顛簸之苦，又比人力抬轎走的速度快，能上坡下坡走窄路，最巧妙的是，當頭騾拐彎的時候，轎下麵有個圓盤，能隨著旋轉，叫轉盤，使馱轎保持平穩，十分適合北域的地勢環境。
“王爺有令，所有入城的商隊一律要仔細檢查。”
領頭的鏢師看到是東嶽大軍守城，臉上卻並沒什麼驚訝的表情，反而很淡然地走到守衛麵前交上籍契和通關憑證，“大人，我們是城中順德堂藥鋪的商隊，掌櫃姓羅，這批藥材是花重金從西蜀和東嶽運回來的，萬一見水就全廢了。雨下這麼大，還請大人行個方便，放我們進城去。”
卻不料那名守衛鐵麵無私，對著身後高喝“打開馱箱，例行檢查！”
“慢著！”白羽攔住了那名意圖開箱檢查的守衛，不著痕跡地輕輕敲了敲馱箱，然後回頭對著李胤承輕點了下頭。“既然都是些怕水的藥材就不必開箱了，讓他們過去吧。”
領頭的鏢師明顯愣了下，似乎沒有料到這般順利就能進城，很是欣喜，“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等車隊全部人入了城，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白羽才走回李胤承身邊。“主子，果然不出您所料，馱箱下麵是空的，定是做了隔層，隻是不知道藏了些什麼。”
“要麼是人，要麼是兵器，總歸是用來對付我們的。”李胤承注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王者氣勢，英俊無匹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來，棱角分明線條，銳利深邃目光，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
白羽有些困惑，“那為何不當場開箱拿下他們，現在任由他們進城，豈不是十分危險？”
“本王已經派暗一他們盯著了，抓幾隻小蝦米有何用，要抓就要抓住背後的主謀。”李胤承撐傘往府衙的方向走去，“還有，你沒聽他們說藥材不能見水嗎，王妃還等著要這些藥材呢——”
白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等李胤承走遠了才敢小聲嘟囔一句，“說那麼多有什麼用，還不是為了王妃……”
回到府邸，蘇安歌還在穿戴打扮，采薇采蓮不在身邊，白芷倒是伺候的越發得當順手、有模有樣。
對著模糊的銅鏡，蘇安歌隱約看見她給自己梳了一對彎月發髻，後麵多餘的頭發則簡單束起，打開小小的漆木匣子，拿出一對耀眼生輝的蝴蝶發簪，一邊一個扣在蘇安歌的雙鬟上。
“王妃，這可是采薇姐姐手把手教了我四五天，我才學會的。不過我也隻會這最簡單的彎月髻，等回京都了，再讓采薇姐姐教我彆的花樣。”
蘇安歌將一縷碎發束在耳後，笑了笑，“你這手還是留著舞刀弄槍吧，挽發髻這些活不適合你，我自己也能來。”
“王妃是不是嫌棄我做的不好？”白芷有些泄氣。
蘇安歌啞然失笑，起身摸了摸她的頭，“若我嫌棄你，又怎會帶你一起來？”
白芷臉上這才有了笑容，拿出一件米白色錦緞繡紅梅花枝的錦衣，領口袖口鑲三指寬的朱紅光緞，中衣是全新的雪白色細棉布。深衣寬大，精美的織錦一圈一圈束起，再配上一條同四指寬的暗紅色綴玉飾的腰帶，倒是有幾分像北域女子的打扮。
李胤承恰好回來，素白對襟暗紋錦袍上沾了些雨水，鶴勢螂形，側臉俊美依舊。蘇安歌從白芷手中接過帕子，輕輕擦拭著，“怎麼這般早就回來了，順德堂運送藥材的車隊可進城了？”
李胤承輕輕握住她的手，“倒是進城了，隻不過今日雨大，那人說若是開箱，藥材遇水就廢了，所以我也並未讓人開箱查驗是否是你需要的藥材。”
蘇安歌看著窗外天上還有些陰雲，落下零散數滴水珠，皺了皺眉，“那幾味藥材都是經風乾和暴曬的，若是受了潮，的確難以儲存。”
等雨勢漸漸減弱，李胤承才撐起巨大的油布傘，接蘇安歌一起出去，“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我已經讓人備好了馬車，我們這就往順德堂去吧。”
李胤承身高腿長，沒幾步就走到軺車邊，親自打開一旁玄色馬車後的門，抬頭朝車輿上的她微微而笑。此時方至六月，又逢雨水零落，朦朦朧朧的水汽撲在他的素色衣袍上，好似輕紗籠霧，被他身後漆黑如墨的安車一映，莫名有了幾分難測的意味，便如北域的山水一般宏偉俊逸。
蘇安歌抱著白芷準備好的錢箱，又打開數了一遍，卻見厚厚的銀票下還放著離京前方氏送她的那枚袖炮。她將袖炮拿了出來，啞然失笑道“白芷這小丫頭居然把這玩意放到銀票下麵，萬一走火，豈不是要把銀票點著了……”
李胤承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的袖炮，親手將它藏到蘇安歌的袖中，若有所思道“即使我在你身邊，也並非萬無一失，既然有這等稀罕的防身之物，就該隨身帶著，不要辜負彆人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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