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歌伸手幫鮑老二合上了眼睛，她的眼睛乾澀一片，已然流不出淚來，苦澀的味道在胸口裡橫衝直撞。她自詡是東嶽最好的醫者之一，卻仍是救不了這些在意的人。
隻為了一個連她都沒有太過在意的命令，這些巡邏士兵們拚死殺敵，如今變成了一排排屍體整齊的擺在她的前麵，那些昨日還活蹦亂跳的生命，此刻好似一條條離開水的魚，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鮮血蔓延上來，淹沒了山腳下的泥土，淹沒了蕭蕭的牧草，更淹沒了天地之間的最後一絲溫情。
蘇安歌的心冰冷的好似冰層下的頑石，她的眼神空洞，看著旌旗獵獵，紅雲如血，明明身邊有那麼多人，但仍感覺天地蕭索一片，仿佛四麵都是懸崖峭壁，到處都是隱匿的暗器，隨時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安歌——”李胤承溫柔的聲音將她從哀慟的情緒中呼喚出來，低沉的嗓音在空曠的山野中緩緩響起，像是冷冽北風中穿梭的一絲白氣，“戰爭本就是殘酷的，從他們穿上戰甲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以身赴死的準備。”
“可我沒做好準備——”蘇安歌轉過頭，如血的殘陽照在她的臉上，有著詭異的蒼白。她緩地的閉上眼睛，眉心緊緊蹙起，“是我害了他們，若不是我從青丘寨將他們帶出來，若不是我說要他們看住這座山，不讓山洞裡的北域人逃出去，他們根本不會死……”
“這不怪你。”李胤承長身而立，戰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泥土，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樣堅定，步伐矯健，沉著冷靜，夕陽照在他的挺直的背上，在地上拉了很長的影子。迎麵的呼嘯而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為他們報仇的！”
蘇安歌終於忍不住投進他的懷抱中，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李胤承心疼地撫摸著他的長發，“就聽他的，將這些將士葬在這裡吧——”
蘇安歌紅著眼睛抬起頭，“這事還是先通知一下莫大功吧，畢竟都是他手下的兄弟……”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莫大功交代，這些畢竟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從東嶽出來，原本隻是為了掙一份軍功回家好討個媳婦，以後也能過個團圓日子，卻全部葬身於北域。
當她流著淚，斷斷續續地將事情的經過告訴莫大功時，男人虎軀一震、目瞪口呆，隨即，這位將近三十歲的漢子猛的紅了眼眶，瘸著腿幾步跑上前來，張口結舌的幾乎不能言語。
“莫大哥，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沒照看好他們——”
莫大功搖搖頭，隻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他的腿傷還未好，沉默地看著痛哭崩潰蘇安歌擺了擺手，麵無表情地拖著受傷的腿去撫摸那一具具的屍體。
北風呼號地吹著，卷起漫天的烏雲遮住月亮，寒鴉在雲層上盤旋，發出淒厲的哀嚎。悲慟緩緩覆蓋上這一片漆黑的土壤，一團霧氣之中，猙獰鋪陳，如同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
獵獵北風中，莫大功終於走到了鮑老二跟前，眼眶發紅，嘶聲烈吼一聲，終於痛哭出來。他邊哭邊拿起酒盞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自他的喉間滑下，像是滾燙的碳，剩餘的幾壺全都打碎倒在了地上。
“兄弟們，這是咱們青丘寨最愛喝的酒，今天一次喝個夠！”
在場的將士們無不為這一幕哀傷流淚，蘇安歌更是不忍再去看莫大功的身影，因為她心底的愧疚更甚，她隻能沉默的低下頭去，無言的表達著她的悲慟。
“王爺，王妃，小人有一事相求。”莫大功擦乾眼淚，麵無表情地跪在李胤承和蘇安歌麵前，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啞著嗓子沉聲說道“下次攻打北域軍時，能不能派我上去打頭陣？”
“可你的腿……”蘇安歌剛想製止，卻被李胤承攔住。
“好，本王封你為黑甲衛軍五隊的隊長，下次就由你們負責打頭陣！”
“多謝王爺成全！”
冷月如霜，雲層輕飄飄的掩住半邊，回回高絕，飛鳥難度，莫大功重重地磕了個頭。
李胤承看著他，思緒突然回到了兒時，短短的一瞬間，他記起了十幾年前的事情，最終卻都彙聚成一個畫麵。幼小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死在自己麵前，用充滿憤恨的眼睛望著自己的仇人。他的心在那一刻微微刺痛，永遠的記住自己所背負的仇恨，和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對於他來說隻有親手殺敵報仇，才能暫時地忘卻傷痛，他是如此，自然希望莫大功也是如此。
蘇安歌上前攙扶起莫大功，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莫大哥，鮑二哥說了讓您務必好好活著，還要照顧巫醫婆婆呢，你若心中對我有怨恨，就儘管發泄出來，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莫大功搖搖頭，眉目沉寂，“王妃，你錯了，從我們弟兄們答應隨您下山的時候，我們就認定了您和王爺是我們的主子。我們的忠誠絕不更改，您要我們上刀山下油鍋，我莫大功第一個站出來；要我們去殺誰，我會第一個舉起戰刀；我們青丘寨的兄弟們半生飄零，被人嫌棄唾罵，為人所不齒，隻因我們找不到真正值得我去信仰的東西，如今，我們找到了，為東嶽而戰，為您而戰，就是我們的信仰。”
“所以，我的兄弟們才會拚死戰到最後一刻，他們的臉上都是自豪的，都是帶著笑的。日後再有人提起我們青丘寨，不會再說我們是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山匪，我們是為東嶽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他們不後悔，我莫大功也絕不後悔。從此以後，我要背負著他們所有人的使命，與北域這幫狗賊拚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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