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妹悠悠轉醒，隻覺腦袋昏沉，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費力睜開雙眼，闖入眼簾的便是大片毫無生氣的白色，牆壁、床單、窗簾，皆是刺眼的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彌漫在空氣中，讓她瞬間意識到自己身處醫院病房。
她的目光緩緩移動，瞧見小敏正趴在床邊熟睡著，小小的身子蜷縮著，眉頭緊皺，像是在睡夢中也滿是擔憂。
聽見動靜，小敏猛地抬起頭來，睡眼惺忪中帶著幾分驚慌。她一伸手，想要抓住媽媽的手給她些許安慰，卻不小心握住了張阿妹正打著吊針的手。
“嘶～”張阿妹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尖銳的刺痛瞬間從手背傳遍全身，讓她本就虛弱的身體猛地一顫。
“媽！”小敏嚇得趕緊鬆開手，臉上滿是驚恐與懊悔，眼眶瞬間紅了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過了一會兒，小敏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向張阿妹的手背，卻看見那裡慢慢鼓了起來，顯然是剛才的拉扯導致針頭移位，跑針了。
“醫生！醫生！”小敏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
——
醫院的走廊燈光慘白，透著幾分寒意，吳建國頹然地坐在長椅上，雙手無力地耷拉在膝蓋之間，腦袋低垂著，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精氣神。
計生辦主任常紅梅就站在他對麵，抱著胳膊，那姿態高高在上，眼神裡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正對著他滔滔不絕地說教。
犀利的言語如同銳利的箭，一支支射向吳建國，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隻能羞愧地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膝蓋裡，在這公共場所，他隻覺顏麵掃地。
他怎麼也想不到，張阿妹竟然懷孕了。
“有了身子的人心緒不能起伏太大，正巧阿妹見了紅，就乾脆流了吧！”常紅梅冷冰冰地拋出這句話，語氣沒有絲毫溫度，絲毫不近人情，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商品處置方式，而非一個鮮活的生命。
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冷峻地看著吳建國，似乎在等待他立刻表態。
“你還在想什麼？你是想把我這個計生辦主任拉下來嗎？還是想要被罰錢？”見吳建國依舊呆坐在那裡，不為所動，常紅梅有些不耐煩了，眉頭緊皺，又多說了幾句，聲音愈發尖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側目。
這種情況其實屢見不鮮，可路過的人們還是忍不住想要湊個熱鬨。
吳建國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他抬起頭，眼神中滿是掙紮與痛苦，望向常紅梅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哀求“主任，這……這可是一條生命啊，能不能再想想辦法？”他的聲音沙啞而無力。
常紅梅卻冷哼一聲，不為所動“辦法？國家的政策你不清楚？”
“老吳，你想好了，這是咱倆有些交情我才苦口婆心的和你說這些話，要在在農村拉著阿妹就進手術室了！”常紅梅說。
吳建國也明白常紅梅說的是事實，國家的決定誰也撼動不了。
吳珊珊靠在病房門口的牆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進出的醫生護士出神。
走廊裡人來人往，腳步聲、推車聲、交談聲交織在一起，可她卻仿若置身事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旋渦之中。
張阿妹懷孕這件事，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是因為她的到來產生的蝴蝶效應嗎？難道是因為她的出現，就要白白折損掉一條生命嗎？
吳珊珊抬手揉了揉酸澀的太陽穴，輕輕歎了口氣。
她自己親身經曆過這個時間段，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些大街小巷張貼的宣傳標語，鄰裡間茶餘飯後的議論，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她深知國家的“計生”政策執行力度有多大，短短一兩年間，就讓“一胎化”確立並成為此後三十餘年的主導性人口控製的原則。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多生一胎，麵臨的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壓力，還有來自各方的監管與督促。
所以她也清楚地知道，張阿妹的孩子肯定留不下來。
沒有給吳建國反應的時間，過了幾天常紅梅再次現身，拋出了更為棘手的問題“為了確保以後不再出現違規懷孕、避免高額罰款，必須采取長效避孕措施”。
醫生站在一旁，接過話茬神色凝重的說“要是本身沒有炎症，人流同時也是可以上環的，要若是有炎症是建議一個月之後再上環。”
不管商量的結果如何，最終張阿妹還是被推進了手術室，那扇緊閉的門仿佛一道生死界限，將她與家人暫時分隔開來。
吳珊珊和小敏守在門外，小敏強忍著淚水，眼眶通紅。
手術室裡，冰冷的器械碰撞聲令人心悸，張阿妹躺在手術台上，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的手無力地搭在床邊，像是在做著最後的掙紮，卻又無力反抗。
術後，她被推了出來，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緊閉，整個人像被抽乾了生氣。
在醫院裡休養了幾天，張阿妹的氣色才稍稍有了些許好轉，蒼白的臉頰上總算泛起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紅暈。
常紅梅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她的手中還拿著一張嶄新的獎狀。
“阿妹，你就是整個街道辦的榜樣，這個先進個人的獎狀就是上麵領導特意頒給你的，說你大大地支持了國家的工作，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常紅梅一進病房，便扯著嗓子大聲說道，言語間滿是激昂，臉上洋溢著一種似乎完成了重大使命後的得意。
她邁著大步走到病床前，將獎狀“啪”的一聲，重重地放在張阿妹的枕邊，那聲響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突兀。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去留意張阿妹那依舊蒼白如紙的臉色。
常紅梅似乎也察覺到了些許異樣，她微微皺眉，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阿妹，你好好養著，等身體好了，咱們街道辦還要請你去做個報告，分享分享經驗呢。”
張阿妹無力地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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