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孩子,哪會不喜歡。”
窗外,北風凜冽呼嘯,恰似他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
“小時候,我被人灌輸與事實相悖的觀念,下人把我養成了偏執的性格。直到我提起刀劍去砍殺父皇,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擁有毀天滅地之能,能為母後報仇。
如今你看到的我,是蘆先生帶著我,踏遍整個西域,尋到曇摩法師後,經過十八年如一日地控製意念,苦苦修行的結果。”
謝瀟靜靜聽他講述,腦海中仿佛浮現出一個渾身紮滿金針的年輕少年,在佛堂低沉而悠揚的誦經聲裡,那嫋嫋梵音化作暖流,緩緩注入修行者的心田,將內心的偏執與暴戾一點點融化。
於是,被血腥沾染的靈魂得以淨化,重歸澄澈清明。
“曇摩法師的點化,燕淮的全力救治,才有了如今外表溫和,內心卻仍藏著瘋魔的我。靈丹妙藥不過是佐藥,真正能戰勝這種刻在基因裡的頑疾的,唯有日複一日的咬牙苦撐。”
謝玨抬手,輕輕撫向謝瀟淚濕的眼角,柔聲道“咱們的孩子還這麼小,你舍得讓他一出生就承受這般苦難?”
“這並非絕對。”謝瀟心中像堵著一塊巨石,酸楚淒苦的情緒怎麼也傾吐不儘,“每一個生命都在竭儘全力求生,我們無權剝奪他生的權利。即便我在萱妃的壓迫下長大,也從未想過放棄生命。”
謝玨勸道“倘若他生來便要麵對無窮無儘的苦難,等懂事了,會不會怨恨父母太過自私,明知前路艱難,卻仍將他帶到這世上?”
“不行。”謝瀟對他的想法感到難以置信,態度強硬起來,“扼殺生命太缺德,我做不到。你若不願養,我明日就遞交辭呈,自己撫養!”
“簌簌,聽話。”謝玨親吻她的眉角,輕聲哄著,“現在月份還小,不會太痛苦,不知不覺就結束了。日後想要孩子,我先好好調養身體,咱們一定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鮓笪難尋,謝玨這輩子幾乎不可能痊愈了。
可他明明尋到了含笑通天草,有了痊愈的機會,卻把它讓給了自己。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謝瀟滿心怨懟,卻又深知自己沒有資格。
她彆過臉去,男女相戀的甜蜜僅僅維持了三天,緊接著便是滿心悲涼。
謝玨認錯“這件事確實怪我考慮不周。這麼多年燃香,燕淮曾提醒過我可能子嗣不豐,所以我用了些普通藥物,本以為孩子的事可以從長計議,實在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
“你的疏忽,卻要我來承擔後果?民間女子未婚先育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謝瀟淚水決堤,第一次與他激烈爭吵起來“你既然在佛門有過修行,為何不就此皈依?反倒整日被愛欲纏身,還來招惹我?”
謝玨解釋道“在你麵前,我根本無法保持理智。誰讓你當初將我騙得那麼深,因愛生妄,一發不可收拾。況且你也還年輕,才剛剛接受我們的關係,若此時就生下孩子,我擔心你也難以承受。”
謝瀟心中一片荒蕪,第一次發覺他的心狠與冷漠,冷笑“原來都成我的錯了。”
“不,此事是我的過錯,與你無關。我現在是在和你商量,並非替你做決定。”謝玨的語氣也隨之柔和下來,“愛欲如焰,熾熱之時,焚心蝕骨,今日方知這種痛苦。”
他不忍見謝瀟傷心,於是又退一步“不如順其自然吧。眼下胎相不穩,能保住便保住。那件事年後差不多就能結束,年後我們就離開京城,往後在孩子身上多花些心思便是。”
多花些心思……
謝玨之前不想要孩子的態度十分堅決,此刻卻答應得如此痛快,這讓謝瀟不禁心生疑慮,莫非他心中另有打算?
懷疑的種子就此種下。
次日清晨,謝瀟的腹痛逐漸緩解,但她咬著唇,睜眼直至天明。兩人各懷心事,自是一夜未眠。
謝玨也破天荒地提前告假,沒有去參加朝會。
謝瀟已打算辭去京兆少尹的職務,晨起後便想掙紮著起身寫辭呈。
“你躺著彆動,我替你寫。”謝玨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身體不適的理由,交給傅柳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