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北峽鎮早無青草,南峽鎮靠近卸春江的位置卻還有些綠意。當然了,渡龍山上總是綠的,因為有竹林有鬆柏。
今日青瑤起了個大早,先去看了一眼蓮花,之後又去看了偷偷摸摸采藥的夭夭,然後下山一趟取了一封信,才走去風滿樓。
站在風滿樓上,可遙望後方石拱橋一側的山雨亭。
青瑤撇了撇嘴,淡淡然道“倒不如叫欲來橋,山雨欲來風滿樓,湊齊了。”
說著,便將一封信遞給了葉仙城。
老頭兒見狀,無奈咋舌,歎道“你來了之後,這小子是純粹不找我了,寄信給你我都不知道啊!”
青瑤笑得雙眼眯起,就這麼望著胡老漢,看似是笑著,可老頭兒總覺得脖子涼嗖嗖。
果然,青瑤笑盈盈一句“你說小子?你本名叫葉仙城是吧?你再說一遍?”
胡老漢臉皮一扯,乾笑道“你這丫頭,在這個上麵較什麼真,我這麼大年紀,總不能喊他主公吧?喊教……喊彆的也還太早了。”
雖然青瑤跌境,但氣勢可沒跌落。
她抖了抖青衣,依舊笑盈盈的。
“那就煩勞稱呼我家主人公子,而不是小子。”
胡老漢乾笑一聲,一邊打開信封,一邊言道“你們這主仆,都不識逗,我……”
話未說完,信封已經打開了,隻是掃了一眼,胡老漢嘴角便抽搐了起來。
“這小王……”
結果青瑤眯眼望去,他隻得改口“咱家公子,這是要為難死我呀!變卦怎麼這麼快?先前還隻是說返鄉要見到他們,現在竟然說要年三十兒之前見到……一時之間我上哪兒找去?”
信上隻有簡簡單單一句話,“大年三十兒之前讓他們三個來找我,我要滅山。”
青瑤淡淡然開口“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話鋒一轉,青瑤疑惑問道“你在意的不是主人要滅哪家山頭兒?”
胡老漢一撇嘴,淡然道“以你家主人那臭脾氣,他都能說出滅山二字了,那要被他滅的山頭在我們看來,就是該滅九族了。”
青瑤問道“你很了解他?”
胡老漢灌了一口酒,又揉了揉酒糟鼻,之後才笑著說道“難道你沒發現?他這個人很奇怪,事關他自己,他就願意多給人一次機會,若這個機會彆人不要,他下手要多黑有多黑。若是江湖所見,他絕不會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彆人,而是看當事人是怎麼想的。當事人的決定再怎麼與他想法不同,他也會忍耐。但要是事關他在意的人,像鐘離沁,像他的宋伯,像宋青麟這樣的,若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出手就是最狠。想想當年殺龍背山下,他才那麼點修為,就敢以命換命。”
青瑤聞言,並未怎麼評論,而是問道“那主人見得到他們三個嗎?”
胡老漢笑道“若他們想要一個主公,那不管手裡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都要放下去見。若是不認,當然不會去。”
他們當然會去。
青瑤見胡老漢滿臉喜色,便問了句“你好像還蠻高興的?”
胡老漢收起信,淡然一笑,“是啊,高興在於某些人終於不什麼事兒都死扛,沒那麼見外了。”
青瑤擺手道嘁了一聲,轉身往橋那邊走去,並輕飄飄一句“主人是見外,那你們怎麼不想想,他為什麼跟你們見外?我跟他滿打滿算相處半月餘而已,他怎麼不跟我見外?”
胡老漢聞言,若有所思。
反觀青瑤,剛剛走到橋頭便聞見了一陣酒香,一轉頭,瞧見香芸抱著一壇子酒走來。
香芸抬起頭,微笑道“青瑤姐姐,看景兒嗎?”
青瑤含著笑點頭,然後問道“是新酒嗎?拿哪兒去?”
香芸聞言,笑著答複“這是這次最好的一壇子,胡前輩說每次最好的一壇子都要留在欲來峰舊竹林,等以後公子回來,人很多的時候再喝。”
青瑤一臉疑惑,“那片破竹林我知道,可欲來峰?我怎麼沒聽說有座欲來峰?”
香芸眨了眨眼,“胡老前輩沒跟你說嗎?西山略高,以後就是主峰,叫欲來峰。山雨亭所在的東邊兒,略低一些,就叫降魔峰。”
青瑤一樂,追問道“這座橋,是不是就叫斬龍橋了?”
香芸點頭道“易大哥說這就叫斬龍橋,以後還要懸一把斬龍劍呢。”
此刻胡老漢急急忙忙趕來,站在青瑤身後,乾笑著開口“不是那個意思,你可彆多想呀!”
結果青瑤咧嘴笑了笑,笑得極其燦爛。
“我沒多想,你什麼意思我知道,主人也知道,就是主人告訴我的,他還讓我彆在意。”
臨走之前,青瑤笑盈盈望向胡老漢,問道“你以為主人什麼都不知道嗎?他隻是不說而已。”
……
微草山莊最終還是辦了一場白事,少莊主楊濘名正言順的接管了微草山莊,知道春柃嫁過楊露亭的人已經死光了,這兩人便都穿戴白衣。
也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這場白事不是給楊露亭辦的,而是給段平,給吳卒,給二十多年前被害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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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外人則都是以為這場停靈十二日的喪事是給楊露亭辦的。
楊濘望著門口遲遲未曾褪去的人潮,隻覺得十分諷刺。
因為自打楊露亭病逝的消息傳出去,微草山莊之外便擠滿了人,都是來送楊露亭的。也不乏有人痛哭流涕,對著微草山莊掉漆的大門,叩拜不休。幾日之前,玉露國皇室專門派人前來吊唁,連玉泉國都派人來了。
楊濘退到門後,呢喃一句“二十年前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二十年後卻被含風郡乃至玉泉玉露兩國百姓如此尊敬,真是諷刺。”
春柃輕輕抓住楊濘手臂,壓低聲音說道“濘哥哥,人是死了,但真相根本解釋不清,還是得出麵說幾句話的。”
楊濘長歎一聲,點頭道“放心,我懂的。對了,胖丫跟郭木,還有……還有劉公子他們呢?”
春柃往外看了一眼,“郭木帶著胖丫回了小鎮,劉公子他們,好像準備離開了。之前我留過郭木,微草山莊百廢待興,總要找些新人進來的,郭木與我們出身相同,我讓他留在這裡,將此處當成自己的家就好了,但他不同意,說打算帶著胖丫四處走走。”
楊濘聞言,歎道“走了也好,這座山莊……我未必守得住。”
此時此刻,劉暮舟帶著蘇夢湫與莫瓊就在人群後方。少女皺著眉頭,因為人群之中有人高喊著“楊老莊主千古!楊老莊主走好!”
聽到這些,蘇夢湫便如鯁在喉。
她皺了皺臉,轉頭看向劉暮舟,問道“到頭來,他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老英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是嗎?”
莫瓊聞言,也沉默了片刻,而後言道“天下事,就是很難儘善儘美。”
劉暮舟端著煙杆子,吐出一口煙霧之後,呢喃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楊露亭的行善其實不是為了贖罪,隻是為了讓彆人覺得他是個好人?可是慢慢的,他被架起來了。打個比方,所有人都知道你愛吃麵,你自己也有意無意與彆人說你多喜歡吃麵,一頓不吃就不行。這樣的話,人家給你端了兩碗麵條兒,你不得一副很愛吃的模樣,將碗都舔乾淨?說回來,最初的幾年之後,楊露亭行俠仗義樂善好施的名號已經傳出去,此時有人走投無路,到微草山莊門口跪著,求老莊主給口飯吃,你說他能怎麼辦?這種事情越做越多,他也就被越架越高。被架的越高,他就要越謹慎地去維護自己的名聲。說到底,最關鍵的還是楊濘,他是楊露亭收養的弟子,是維護他名聲的手段之一,於是楊濘也就成了這微草山莊之中最乾淨的人。再說了,畢竟幾十年的相處,人非草木。”
蘇夢湫卻皺眉道“段平還不是一樣?”
劉暮舟望向蘇夢湫,沉聲一句“可是由頭至尾,他一直是將段平等人,當做殺手的!”
蘇夢湫聞言一怔,沉默了許久,才呢喃一句“就跟我一樣,從來都隻是被當做棋子,想……”
話未說完,劉暮舟輕輕敲了敲她腦殼。
“少說這種話,現在不是了。”
蘇夢湫呢喃道“就走嗎?玉露國武道魁首沒了,這座微草山莊,楊濘能不能守住還是一回事。要是這麼就走了,那這樣的江湖,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