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冥的話沒有說完,但他停了下來。他想聽聽青衣人是不是有話說。
青衣人沒有說話。
青衣人隻是在聽到超逸主這個名字後,垂下眸子以拇指撫了撫添滿烈酒的碗。
燕青冥停了一會,接著道“閣下與逐鹿城那位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的超逸主,有著一樣的使命,有著一樣的過往與事故,可走的卻是兩條不同的路…”
“閣下甚至有意疏遠超逸主,已有多年未曾與其往來過;由此可見,閣下讓這段恩怨持續百年,並不完全是為了複仇雪恨,還都金陵。”
青衣人緊鎖著心緒。不讓心緒跟著燕青冥的這些話,記起那些無法釋懷的往事。
那些往事讓他難以適從。
讓他承受不起,讓他想要發瘋。讓他連現在這個模樣都保持不了。
緩緩的端起碗,送到青紗下喝了一口,淡淡道“那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燕青冥沉聲道“閣下是為了匡扶天下,並不是為了複辟天下。”
“匡扶天下?”
青衣人首次輕笑出聲。
那笑聽上去像是冷笑,像是苦笑,又像是譏笑。
他笑得不是燕青冥,而是自己“我一介如此落魄之人,竟有你說的這般偉大?”
“閣下從未落魄過,隻是閣下甘願為蒼生正道而做此打扮。”
燕青冥雙手一拱,身軀為傾,作揖道“那幅由南派山水畫開山鼻祖董北苑所作的國師落劍圖,一直掛在在下書房中。”
“畫中的閣下,金衣如雲霓之霞,金冠如琉璃之頂,金帶如淩霄之舞,金劍如點睛之龍;身起十三重寶塔之上,猶如天人臨凡,落劍如雨,劍劍驚起風塵,其曠世風采,非劍仙不可及也。”
青衣人青紗下的瞳孔驀然一縮,一雙枯井般的眼睛凝神卻似無神。
無神中的金衣變濕身青衣,不過一戰間。
那一戰,不過輸在了伯仲之間。
無神中的盛世變飄搖亂世,不過一夜間。
那一夜,不過敗在了頃刻之間。
無神的劍子變浪子,不過一百年顛沛間。
從此,流水落花滿江南、意氣風發九州傳,隻歸於天上人間。
無神的青衣人一字一句的念出五個字“國——師——落——劍——圖——?”
立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臉上有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不再溫和,透出來的隻有寒意森森。
年輕人一邊無聲的笑著,一邊用右手輕撫著握成半拳的左手。似是有什麼事即將按耐不住。
口頭自言自語道“看來這張圖,一定值不少錢。”
燕青冥沒有去看年輕人,也沒有將年輕人的變化放在心上,依然如初說道“這張圖是一代傳奇,一個時代的見證,無法用錢來衡量。”
青衣人看向了年輕人。
他知道年輕人想做什麼。他不想讓年輕人這麼做,這讓他聯想到自己的綠衣少年,不應該死在年輕人的手裡。
年輕人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威脅,感覺到自己若是向這綠衣少年出手,那柄懸在船艙裡的金劍就會向他飛來。
年輕人搖了搖頭,若無其事的讓笑容恢複成溫和的樣子。
燕青冥還是不看年輕人,一身正氣昂然,淡笑道“無事,在下今夜已是將死之人,與其死在那些人的手裡,尚不如死在這位掌櫃的手裡。”
年輕人笑而不語。
青衣人喝了口酒,道“你今夜來此見我,已抱有必死的決心?”
燕青冥道“是——”
“那無道無能的昏庸皇帝之子,竟值得你為其赴死?”
燕青冥一甩長袖,轉過身去“在下並非是為他赴死,而是為當今江湖赴死。”
青衣人看著燕青冥甩袖而轉的背影,眼睛中有了一股欣賞之情,口中卻道“他身為皇子,與江湖何關?”
燕青冥看著門口尚飄著細雨的夜空“閣下想必亦記得六年前江湖上的那場腥風血雨,那場腥風血雨波及之廣,可以說是千年未有的浩劫,天下各派皆或重或輕的受創,五大名門更是被滿門屠儘,若非幽州位於契丹境內,在下亦難逃此劫。”
“如今奸臣故技重施,令爪牙再入江湖作亂,第二波殺戮已然開啟;若無廟堂之士遏製,上一次的腥風血雨將再次重演。”
青衣人倒酒道“你覺得他能製止?”
燕青冥道“在下不知他能不能製止,在下隻知他有製止之心。”
“就因為他有製止之心,你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了這裡?”
“在下來這裡,不是想和閣下拚個你死我活,在下不會和閣下動手,也自知不是閣下的對手。在下之所以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這裡,隻不過是因為那些奸人得到了在下的行蹤。”
青衣人喝了一口酒,看著燕青冥的背影沉思了好一陣。
他已明白燕青冥的必死決心是為何而來。
士當為知己者死。
但那個人並不是燕青冥的知己,連麵都沒有謀過,燕青冥竟也肯為他而死!
青衣人記起了燕青冥說過的一句話,由衷感慨道“你和我,確實是同一種人。”
燕青冥張了一下口,欲言又止。沒有出聲。
正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外麵的傻人街轟轟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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