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爪黑龍一聲長嘯召喚出來的雷電,早已消失。
但鋪天蓋地的暴雨並沒有停。
直到夜空中懸著半輪朝西的上弦月,暴雨也依然如初般傾盆直下。
上弦月滿。
照著在空中連成一條條亮麗銀絲的雨水,照著在山巒間蜿蜒通向遠方的洛河。
也照著離洛河尚有十數裡之遙的風雷璧。
荒原般的風雷璧上,寸草不生。但此刻卻有一人,披風卷雨,臨崖獨立。
那人的左手中,持著一把半月竹杖。杖頭作鶴首之狀,杖身共有五個關節,其色碧綠,猶如玉石精雕細琢而成。
隻從那人的麵容來看,那人約是常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隻不過凡是有點江湖經驗的人都可以用一眼看出,那人絕不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拋開那人左手中持著的半月竹杖不說,就那人的衣著裝束都十分古怪。
那人的頭頂,明明梳著發髻,卻仍有散發掩於雙鬢;那人的衣冠,明明得體至極,可身後卻還披著一襲多餘的蓑衣。
蓑衣並非用草所編,而是用最為稀有的貂裘,在加最為上等的錦繡混合織成。上麵刺著清風,挑著煙雨,飛著春花,似是一副精美絕倫的江南美景圖。
漫天的暴雨席卷了天地,洗滌了整個人間,竟分毫都不曾沾上那人的衣發。
呼嘯的狂風吹動了那人的發,吹飄了那人的衣,卻吹不開那人微微合上的雙眸。
而在飄飛起來的蓑衣下,有一片緋紅色的刀鋒,如夢如幻的從那人背後露了出來。
能夠識出這人身份的人都知道
——這人真正的武器,並非是他持在手裡的半月竹杖,而是藏在他蓑衣下的那柄淒厲絕倫的刀!
劍,有天下第一劍。
刀,自然也有天下第一刀。
儘管刀的故事,在劍道出了一個千年無一的劍謫仙後顯得黯淡了不少,可其中仍不泛有足以問鼎當今江湖頂峰的出類拔萃者。
譬如
——當今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年紀輕輕就已和徐神翁齊名,不笑古人、隻笑後生的方笑後。
譬如
——那位寧靜致遠,生性淡薄,卻依然名滿天下的任平生。
江湖傳言,任平生踏芒鞋、持竹杖…
披儘一蓑煙雨!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已足足下了兩個時辰。
下的凡人目可見之處,全部都積滿了水。
下的向來隻靜靜流淌的洛河,暴然漲水,不久便如來潮時的錢塘江一般洶湧澎湃起來。
狂風一吹,那高漲的河水更是在月下翻湧出各式各樣的形狀。猶如急欲脫籠而出的饑餓猛獸,又如長眠了數千年至今都不肯瞑目的怨鬼亡靈。
隻是任由風在大、雨在急、河水在怎麼洶湧,也絲毫阻擋不了那一艘在河麵上急駛的樓船。
那一艘樓船,自誕生之日起,就極少靠岸。
它已駛遍四海,甚至到達過世界的儘頭。
每當有人在機緣巧合下看到它,或是聽到關於它的故事,腦海裡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傳說中那艘被魔鬼詛咒過、每隔數十年才能上一次岸的船。
隻因這一艘的行駛速度,遠非正常的船隻所能達到。最重要的是,正常的船想要乘風破浪,那就必須高掛雲帆。可這一艘樓船不但沒有帆,尚連掌舵的船員都沒有。
它就像是一隻長年漂泊在大海上的幽靈。孤零零的、冷淒淒的,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向哪而去。
普天之下,隻有極少的那麼一部分人才知道,這艘樓船並非是傳說中那艘被詛咒的船。而是百年前的一代傳奇——天涯淪落人的船。
隻有更少的那麼幾個人才知道,曾和神虛子齊名的天涯淪落人,為何要頭頂鬥笠,遠離故土,長年居於船上,流浪於九州之外。
在百多年前的那一場對戰中,天涯淪落人真的敗了嗎?
不可否認,天涯淪落人確實是敗了。
隻不過天涯淪落人敗給的不是神虛子,而是他自己!
正如年紀輕輕、就想將始皇帝卻而代之,最後卻隻能在烏江自刎的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敗了。
他敗給的,不是劉邦,更不是韓信。
王不過霸,將不過李。
羽之神勇,千古無二。
在這片天地間,真正能敗霸王者,唯有霸王自己!
若不是從來未曾一敗。若不是江東父老曾給予霸王那麼多的期望,霸王興許就從烏江過來了。
若不是曾經太過風流意氣,若不是金陵子弟將天涯淪落人捧的那麼高,天涯淪落人興許就不會褪儘金衣。
曾經,承載著無數希望的人,最後給予人以絕望。
那些享儘盛名的人,最是容易負了盛名。
西楚霸王如此,天涯淪落人亦如此。
不同的是,西楚霸王已然自古,而天涯淪落人卻還活著。
既然活著,那就當有活著的作為。
不管雕欄玉砌是否安然無恙。不管明月中的故國,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有些事,該做,還是得做。無論是為了天下人,還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