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陽總是多餘,正如洛陽的兒女總是多情。
有人自雨中來,有人自雨中去,有人撐花折傘,有人披麻蓑衣。有老者,有少年,有才子,有俠客,有人遮紗蒙麵,有人輕裝縱馬。每一個出現在雨中的人、每一雙被雨水打濕的眼,都沒有受到這一場春雨的影響。
沒有受到這場春雨影響的當然還有醉芳樓。
醉芳樓的生意,還是那麼紅火,甚至比平時還要紅火。層層客滿,熙熙攘攘。
醉芳樓的美人,亦如往常一般傾國傾城。喉如鳳鳴,臂如流雲,款款身姿,一撇驚鴻。
就連醉芳樓的花,都還是那麼迷人眼。芬芳雖被雨水打落了許多,卻讓其更顯嬌豔欲滴。
醉芳樓能有如此盛況,最主要的原因當時是因為它的名聲。六朝名跡,號稱“神都”的洛陽,早已享譽天下,凡是讀過幾句詩詞的人,凡是在外走動過幾次、聽過幾次書的人,都絕對知曉在這片繁華秀麗的神州大地上有一座大都會,名叫——洛陽。
而醉芳樓已然成為這座大都會最讓人心馳神往的一塊招牌,以至於有這麼一個說法在坊間廣為流傳
——要是一個人到了江南沒有去過秦淮河的話,那就不能說他去過江南;要是一個人去了洛陽沒有去過醉芳樓的話,那就不能說他去過洛陽。
其次,便是因為十年一度的禹門大會了。
禹門大會,乃天下之會,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海內還是海外,都會參與其中。有些人是為了名,有些人是為了利,有些人是為了爭強,有些人是為了鬥狠,也有些人純粹是為了長長見識,觀賞觀賞這被傳的如雷貫耳的天下第一盛況。
洛陽離禹門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卻並不算遠。在這離禹門大會還有十餘天的日子裡,前來參加禹門大會的人,幾乎隻有一種不會選擇在洛陽落腳。
來洛陽落腳的人,幾乎隻有一種不會選擇到醉芳樓看一看、坐一坐、玩一玩。
那就是家底不厚、盤纏不足的人;說的直白一些,那就是沒有錢的人。
可在這個時候,沒有錢的人總是少的出奇。
隻因,不遠千裡、跋山涉水來參加禹門大會的人,就算自身沒錢也會想方設法的弄到錢。
隻因,這些人每一個都有這個本事。
於是乎,數也數不儘的人,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湧入洛陽城;湧入洛陽城後,這些人又一起湧入醉芳樓。
醉芳樓已不能用“滿”來形容,而應該用“爆”、用水泄不通來形容。無奈的是,醉芳樓能招待的客人實在有限,有限的從年初的幾分之一,到一個月前的幾十分之一,在到這個月的幾百分之一。
於是乎,搶著想被醉芳樓招待的人、想要在醉芳樓留宿一晚的人,紛紛競賽似的將有關醉芳樓的種種價錢,都抬到了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價。為此,許多人不惜大打出手,鬥的頭破血流,要不是醉芳樓的老板在洛陽城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深的洛陽王與朝廷的庇護,隻怕是免不了要吃上一些官司。
看到自五湖四海而來的客人,一個一個都如此捧場,醉芳樓的幾位掌事在經過一番商議之後,也作出了最大的回饋。
這回饋便是,將原來主要用餐的一樓重新裝飾,平時用來吃飯的桌凳十有八九都被移除,隻留下了最靠邊的雅座。中間則擺上了三個高台。台上有女子表演各種才藝,個個正值青春年少,個個皆是貌美如花;而台下圍著的人,多的已隻能看見人頭。烏壓壓一片。
高台上的表演,是醉芳樓所有項目中唯一免費的一個。每十年隻有一次。每一次隻有十天。
這十天裡,醉芳樓的一樓宛如成了一個鬨市。喝彩聲、鼓掌聲、呐喊聲、怨恨聲,能一直從清晨持續到子夜,隻要天不塌下來,這些聲音就沒有一刻是停止過的。
要想在鬨市裡行走、或是從鬨市裡穿過,也就隻能人擠人用力擠了。有修養的人,可能還會滿臉笑意,略帶狼狽的說一聲“借過”“不好意思”,沒有修養的人則隻會用蠻力往前竄。
平日裡風度翩翩的人,在這裡完全沒有了風度;就連那些衣著華麗,一看就知道大有來頭的身份尊敬之人,也在這裡變得與常人無異。
在這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隻有一個人是例外。
彆的人都是歡喜的、激動的、前赴後繼的,唯獨隻有這個人是極其淡定的。
這個人的臉色非但沒有因為到了醉芳樓而變得歡喜,相反還低沉至極。
這個人的背上,背著一名好像是熟睡了過去的黑衣少女;黑衣少女的臉,生的嬌俏至極,可黑衣少女的左眼下卻畫著一條吐著信子、立起半個身子的毒蛇,右眼下亦畫著一隻張著雙螫、豎起毒尾的雄蠍。
誰都了解不了,這生的嬌俏至極的黑衣少女,為什麼要將臉畫成這個看一眼就不禁讓人不寒而栗的模樣。
這兩個人,不是蘇如是和小色女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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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長街上的蘇如是,目光有些呆滯。腳下一點點的停下了步伐。
他極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可怕、最無情、最狠毒的生物就是人。
他曾在鬼門關的門口,親眼看見過老虎吃人。他本以為他死定了。他跑不過老虎,更打不過,老虎一定會連他也一塊吃了,可他沒有想到,老虎在吃了兩個人之後就撇下他跳回了叢林深處。
他發現老虎吃人,是會吐骨頭的。老虎在吃飽了之後就不會在繼續吃人了。
他也曾在逃荒的隊伍裡,親眼看見過人吃人。那些被吃的人還很小,小的都還沒有學會說話。他們首先會被“易”一下,然後就淪為了他人的口中之食。
他發現人吃人,是不會吐骨頭的。吃人的人會把還很軟的骨頭一起嚼碎了吞下去。
從那時候開始,蘇如是就不喜歡有人的地方,就不想在和人打交道。
他寧願躲進荒墳、風餐露宿、寧願冒著碰到豺狼猛虎的危險,寧願與草木為伍、與蛇蠍為友、以偷雞摸狗為生,也不願去與人成群。
如果可以,蘇如是永遠都不想出現在有人的地方,永遠都不想在和人打交道。可蘇如是偏偏有一個快意恩仇的江湖夢,偏偏夢想著成為一名意氣風華的劍客。
他覺得隻要成為一名意氣風發的劍客,就可以做一個真正的人。
他覺得隻有像劍謫仙那樣的“人”,才能算作是一個真正的人。
在這個夢想的驅使下,他踏上了尋找劍仙之路。
在這個夢想的驅使下,他救起了自河水裡飄來的流玉楓和沈靈。
也是在這個夢想的驅使下,他才來了洛陽、上了條天山、落入了小色女的魔掌。
正是因為落入了小色女的魔掌,他才會來到這人潮洶湧的醉芳樓。
他立在離醉芳樓還有十數丈遠的人群當中,麵色低沉且難看。
他不想在往前走,不想去那人多到連頭都數不清的地方,可他的心裡一直記得那舉手投足都是一副高人氣派的藍衣人。
藍衣人自稱是來自清都的山水郎,從他的懷裡摸走了一本由小色女所寫的書,要他第二天來醉芳樓來取。
那本書並不重要,他根本沒有把那本書放在心上,可他卻還是如約而至的來到了醉芳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
他連來醉芳樓的路都不知道該怎麼走。
他隻覺得鬼使神差,隻覺得心裡好像有個不屬於自己的意識在引導他。
那個意識一直持續到他在人群中停下腳步。
他遠遠的看著高達七層、寬的見不到兩邊的醉芳樓,恢複了自己意識的心裡無聲的生出了去意。
隻是他又不知道去哪。他已知道,洛陽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大地方,憑他自己的意識要想從這裡走出城去,隻怕是還沒有走到半路就已活活累死。
隻因,他沒有半點修為,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隻因,現在的他已然精疲力儘。
這個世界上,絕沒有一個像蘇如是這樣的普通人,在走了整整一個晚上外加一個上午,還不精疲力儘的。
蘇如是隻好抱著來都來了的想法繼續往前走。他走的很慢。
前麵的人越多,他走的就越慢。
他不敢讓彆人碰到自己。他怕那些人一碰到自己,就會趁機捅自己一刀。那些人的身上本來就都帶著刀。
這十數丈的路,蘇如是走了很久。但蘇如是終究是走過來了。
蘇如是一走過來,目光就能看到醉芳樓裡麵的場景。
醉芳樓裡,富麗堂皇,走鸞飛鳳,妙音繚繞間,有紅袖化作流雲飛舞;目光至處,儘是一片說不出的高端大氣,直給蘇如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賞心悅目之感。
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象的蘇如是,暗暗心晃神搖。但他不想讓人看出,怕會因此而被人瞧不起,始終都強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