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十有八九的都喝過酒。不管是米酒、黃酒、藥酒,或是其他什麼酒,總得多多少少喝過一點,實在不濟也得喝上一杯交杯酒。
有的人喝酒,是為了應酬,走個過場。有的人喝酒,是碰到了事情,順應風俗。有的人喝酒,是遇到了知己,把酒言歡。有的人喝酒,是內心沉悶,借酒澆愁。還有一種人喝酒什麼都不圖,純粹就是為了喝酒。
這種人有酒癮,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喝起來。哪怕是閒來無事,哪怕是獨自一人。
白馬醉就是這種人。
白馬醉就是隨身帶著酒,隨時隨地都可能喝起來的。
她極其好酒,嗜酒如命,完成稱得上是一個酒鬼、酒徒。
絕大部分人喝醉酒,會吐、會頭暈目眩、會不省人事倒頭就睡,有的還會甩酒瘋,做出一些平事不敢做的事,但白馬醉卻不會如此。
白馬醉喝醉了隻會笑,隻會吟詩,隻會一直喝下去,似是非得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酒全部喝完不可。
白馬醉進洛陽城的時候,就是如此。
她倒騎白馬,喝的像是一個少了魂魄的人,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實在沒有力氣了,就把馬背當成床,趟上一陣。
趟著的時候,也沒有停止喝酒。
她還是吟著詩、喝著酒,任由白馬一步一步的走進洛陽城。
如今的白馬醉,也是如此。
隻不過並不是倒在白馬的背上,而是倒在了一張紅木香桌上。
一張擺在醉芳樓第七樓的紅木香桌上。
紅木香桌的左右,擺滿了已經空了的酒壇。足足有十五六個之多。
紅木香桌的桌麵,也擺滿了酒壇。那是還沒有排開泥封的陳年老釀。
醉芳樓最具名氣的秘製佳釀——二十年。
這佳釀名為“二十年”,也就真的窖藏了二十年。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整整二十年。
白馬醉倒在了“二十年”裡。
她雙目無神,臉色發紅,連精神都有些恍然,可她還是費力的支撐起身子,端起一碗酒,大笑道“好酒…好酒…”
笑罷,一舉碗,一仰脖,“二十年”便下了肚。
碗,啪的一聲回到桌上。
白馬醉也重新倒在了桌上。
她時不時的打著咳,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可她還要喝。
她的右手在紅木香桌上摸索著。
她摸到了那壇還沒有喝完的酒,提起來便開始為自己倒酒。
既然要打咳,那就讓它打吧;既然睜不開眼睛,那就乾脆不睜好了。
她閉著眼睛,嘴裡不停的念叨著三個字“二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
她的聲音,愈念愈小,小到完全聽不見時,卻又突然大笑起來“紅木桌邊美酒前,並州白馬欲成眠;昔折寶刀今藏劍,徒負兵甲二十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聽上去是那麼的豪情萬丈,就像是一名縱橫疆場氣吞萬裡如虎的將軍;可等她笑完,她發愣的神情,卻是那麼的黯然。
黯然的就像是這一輩子都沒有氣吞萬裡如虎過。
她什麼話都沒有在說,舉起碗就往口中灌了一碗酒。
之後,便倒在桌上,止了語、歇了聲,再也沒有動彈過一下。
直到窗台上的花盆裡,突然有三兩花瓣隨風飄落。
直到一條人影從窗外掠進來,道了一聲“少將軍——”
一動不動的白馬醉,這才有了反應。
她夢囈似的喃喃道“什麼事?”
掠進來落在白馬醉身後的人影,十分精瘦,約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尋常大眾模樣,身上也穿著一襲白馬醉一般的白衣“少將軍這兩天是去了哪裡?我與季常怎麼追著追著就不見了蹤影?”
白馬醉迷迷糊糊的記起了在條天山上的經曆,麵上不禁露出了苦笑“去了一個…很不好的地方。”
精瘦人影打探了白馬醉一番,見白馬醉沒有受傷的跡象,還能喝這麼多酒,便將話鋒一轉,道“少將軍,顏如玉已經離開了洛陽。”
白馬醉神情恍惚的笑著“我已經料到了。”
精瘦人影張了張口,似是想說點什麼,卻又沒有出聲。
趴在紅木香桌上的白馬醉,笑問道“幽州少主呢?他在何處?”
精瘦人影的臉色變得有些低沉“幽州少主…也離開洛陽了。”
白馬醉頓了頓,又問道“幽州少主也離開了?他去了哪裡?”
“一方神農穀。”
趴在桌子上的白馬醉,突然不在笑了。
她知道一方神農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也知道去一方神農穀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一方神農穀是江湖上的四大奇地之一,穀主乃是師出雲夢山上一代墨家钜子,被世人尊為“濟世觀音”的翠褚蘭。前往那裡的人,不是得了絕症、受了重傷的將死之人,就是妄圖回光返照、起死回生的已死之人。
幽州少主年方弱冠,正值身強體壯、意氣風華之時,又為何要去那裡?
白馬醉已有所感,口頭卻還是問道“幽州少主為什麼要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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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瘦人影低垂著頭道“他受了重傷,隻有去一方神農穀才能醫治。”
“他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為了救九皇子。”
趴在紅木香桌上的白馬醉,一聽九皇子三字,醉意頓時清醒消散了幾分。
她沉吟了一會,道“九皇子也來了洛陽?”
精瘦人影道“前天晚上就已經到了,並且還去了傻人街的無歇酒肆。”
“洛陽城裡的無歇酒肆,是有名的殺人間,九皇子為什麼要去那裡?”
“為了應人之約。”
“應什麼人之約——”
“應天涯淪落人之約。”
天涯淪落人的事跡可能已經成為過去,但天涯淪落人這個名字一直都被廣為流傳。白馬醉不可能沒有聽說過。
聽到這個極具傳奇色彩的名字,白馬醉沒有立即答話。
她似是無力說話,又似是正在沉思,過了一小會,才一字一句道“天—涯—淪—落—人—?就是那個與神虛子齊名,人稱是金陵雙璧,被李後主封為南唐劍師的天涯淪落人?”
“是。”
“他——”
白馬醉有話想問,但卻沒有一口氣問出口。
她不敢問,她怕聽到最不想聽到的回答。
可她又不能不問。
她必須知道為遏禍而入江湖的九皇子,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她隻能接著問道“…殺了九皇子?”
精瘦人影沉聲道“暫時還沒有。”
“什麼叫暫時還沒有?”
“天涯淪落人本來確實是打算在無歇酒肆取了九皇子的性命,但被幽州少主阻止了。”
“幽州少主阻止了天涯淪落人?”
精瘦人影有些猶疑。
猶疑怎麼樣才能精確的回答白馬醉。
白馬醉自言自語道“天涯淪落人與幽州逐鹿城的超逸主一樣,皆是南唐遺老,對當今朝廷極其不滿,常常懷有殺心,幽州少主雖為名門之後,但要想阻止曾與神虛子齊名的天涯淪落人,隻怕還是不夠的。”
精瘦人影沉吟了一會,道“其實,也不能說是幽州少主阻止了天涯淪落人,就當時在場的人中,無論是誰都沒有阻止天涯淪落人的能力。”
“但九皇子卻還沒有死——”
精瘦人影點頭。
“天涯淪落人既然有殺九皇子之心,又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
精瘦人影的臉色,變得更加低沉。
他的目光,看向了白馬醉的背影,道“因為後麵又來了一些人。”
“什麼人——”
“魔鬼一樣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人。”
話音一落,倒在紅木香桌上的白馬醉驀然睜開了眼睛“你說的是…”
精瘦人影吐出幾個人的名字“問劍聲、甄善良、賈仁義、郝傷心、莫難過…”
白馬醉自醉意中睜開的眼睛,本應是恍惚的、空洞的才對,但一聽到這些人的名字竟變得有神起來。
不但有神,還很冷。
幾乎冷到了極點,冷的讓人對視一眼都會覺得如墜冰窟。
白馬醉用這冰冷的眼神,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道“他們想在那裡顛覆五大世家中的最後一顆碩果——”
精瘦人影已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