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峰巒疊翠,約隔十五六裡,三宮主縱身飛掠,隻片刻便到了山頭。
山這邊火光大起,火勢自山腳向前蔓延開去,一直燒到對麵山下。兩邊山上都長滿鬆樹,枯葉積有數寸之厚,可那火竟沒有燒上山來,反倒是中間空曠的荒穀中燒的猶為猛烈。
越到中間,火勢越猛。三宮主從那騰起的烈焰中看到了殺氣,殺氣下有數也數不儘的字在瘋狂跳動,“殺呀殺呀”之聲隱隱可聞。
突然,一條人影自烈焰中拔地而起,十多個金色的字也跟著跳出,那人影右手持扇,連揮七八下,將跳出的字擊散成比劃。三宮主喊了一聲“詭計先生。”那人影已重新落入烈焰當中。
三宮主見得這麼一副場景,隻道是詭計先生被那些字纏的脫不了身,正欲下山相助,卻聽烈焰中傳出一聲大喝“風來。”天地之間如有感應,頓有冷風襲來。
三宮主迎風而立,衣發被吹的儘數飄起,又見月色下烏雲急湧,奔雷聲不絕於耳,心想“一聲風來竟引出此般變化,這詭計先生難道是有呼風喚雨之能?”右掌前伸,已有毛毛細雨落於掌心。
細雨逐漸變大,兩三個眨眼後已下的嘩嘩作響,接著更是模糊視線,如同傾盆。三宮主回身一看,卻見山的另一邊月色如初,點雨未落,這被呼喚而來的雨隻下在火光大起的兩山之間。
暴雨一落,四周的野火立即熄滅,荒穀中騰起的烈焰也緩緩變小,藏身在烈焰裡的字似是不甘心就此消散,還想要四處逃竄,奈何暴雨漫空,逃無可逃,隻得泥沙般被衝刷殆儘。
三宮主凝目看去,隻見滅了大半的火焰中現出兩人。左側那人一身白衣,一手向上作擎天式,如托千斤重物,右側那人一身深色長袍,左臂上搭著一條拂塵,似是一身道門裝扮。三宮主認得左側那穿白衣的是詭計先生,可右側那穿深色長袍的卻毫無印象。
三宮主見詭計先生身懷呼風喚雨的本領,心中本已驚詫,又見烈焰中尚有他人在側,不禁愈加好奇,思道“看這人穿著,應是道門中人。天下道門以江南龍虎、江北武當為最,西昆侖次之,東海蓬萊在次之,卻不知他是哪一方的高人?詭計先生能與清都山水郎為敵,這人能和詭計先生並肩,想必也是智能天縱的人物。”待到火勢全滅,那人拂塵一甩,身形未動,人已向對麵山上飛掠而去。
詭計先生右掌下放,收了異術,穀中風雨瞬時停歇,三宮主與重現的月色一同從山頭飛下。
詭計先生轉過身來,欠身笑道“有勞三宮主掛念,清都山水郎的異術總算是破了。”三宮主回了一禮,道“先生的本領,可真是讓淩音大開眼界。”詭計先生道“三宮主快彆抬舉在下,區區喚雨之術,與清都山水郎的萬字連城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三宮主道“淩音平時隻顧鑽研自然經,卻不知世間還有如此多的奇異本領,說來可真是慚愧。”
詭計先生朗聲大笑“有何慚愧可言,此般本領,看似莫測高深,實則儘是些隻能唬唬常人的旁門左道,三宮主若將自然經修至臻境,隻怕是會看不上哩?”見三宮主麵色紅裡帶白,遠不及原來俏麗,問道“三宮主怎會有傷在身?”三宮主道“淩音剛才與百裡先生動手,受傷自是難免。”詭計先生道“三宮主謙遜如此,怎會與那狂徒動手?難不成是他欺人太甚?”三宮主見詭計先生臉上現出怒容,連忙解釋道“先生誤會了,百裡先生並沒有欺人太甚,是淩音主動招惹了他。”詭計先生詫異道“哦?”三宮主遂將相救小色女,一戰百裡狂徒之事說出,聽的詭計先生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得連連歎息。
三宮主亦知小色女的所作所為十分過分,自己護她頗有些不講道理,又道“其實淩音這麼做也有些鬼使神差,淩音與她素不相識,可在她危在旦夕的時候,心裡卻莫名湧出了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詭計先生道“正是因為這突然出現的親切感三宮主才出手相救?”三宮主道“是。”詭計先生將手中的詩扇刷的一展,道“如此看來,三宮主應該是被人影響了心智。”三宮主聞言失色“先生是說那種親切感並非淩音自己產生,而是受人影響?”詭計先生道“那小色女胡作非為,囂張跋扈,與三宮主一不相識,二無瓜葛,若不是受人影響,又怎會憑白無故的感到親切?”
三宮主聽完這話,後背已有冷汗溢出。自己向來小心謹慎,如今被人影響了心智卻是絲毫沒有察覺,這一次是出手救了小色女,下一次又會乾出什麼?三宮主不敢在想下去。
詭計先生若有所思,緩緩抬起頭來“三宮主的一身修為,可以說是深厚已極,然而這人卻能在無聲無息中讓三宮主心生異想,並且還依其行事,敢問天下間有幾人能夠做到?張家天師,呂姓真人,已經仙逝的墨家矩子,來自清都的山水郎,以及——”微微一笑,目光十分自然的向西邊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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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正是條天山的方向。三宮主明白詭計先生話中所指,道“是條天山的那位神女。”詭計先生笑道“事若如此,合情合理。”三宮主回想起百裡狂徒與那位神女說的話,道“先生也覺得那位神女並非無情?”詭計先生道“如若無情,又為何要影響三宮主心智呢?”三宮主道“可那位神女不肯讓淩音帶她女兒下山,還對百裡先生說之所以生下女兒就是為了要了結她,這又是為何呢?”詭計先生笑而不答,反問道“聽三宮主剛才所說,那位神女是在三宮主支撐不住的時候才現出聲來?”三宮主道“是的,那時淩音已經受傷,在戰下去不知要傷到什麼程度。”詭計先生又問道“三宮主可是覺得,那位神女之所以現出聲來,是為了救她的女兒?”三宮主心下這麼認為,可被詭計這麼一問,卻是有些不能確定。
詭計先生搖了搖手中的詩扇,笑道“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那位神女現出聲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救自己的女兒,而是為了讓百裡狂徒停手。”三宮主甚是不解“先生的意思是,那位神女是為了救淩音才現出聲來?”詭計先生道“那位神女應該是見百裡狂徒多次對三宮主留情,隻是礙於臉麵一直不肯停手,又見三宮主為其所傷,所以才現出聲給百裡狂徒一個停手的台階,也算是回了三宮主的相救之情。”三宮主細細想了想,道“經先生一說,淩音亦有這種感覺,隻是那位神女既然肯救淩音,為何又不肯救自己的女兒呢?”詭計先生笑道“小神女已得三宮主舍命相救,大神女又何必親自出手呢?”三宮主道“但淩音並沒能真的救下她,淩音隻是阻下百裡先生,讓那條神龍將她帶走。”詭計先生道“將其帶走,已解了她的性命之憂,那位神女要三宮主做的,想必也隻限於此。”三宮主黛眉一皺,道“難道就不擔心日後在遇到百裡先生?”詭計先生笑道“那位神女身負上古大神血脈,與之打交道的都是當今天下的各大頂峰人物,無論是自身修為還是人際關係,都隻能用神通廣大來形容,她若想保女兒周全,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得手呢?”
三宮主想起有關於那位神女的記載,隻從那些記載中便能看到兩位道門掌門、墨家矩子、天涯淪落人、無極真人、超逸主、萬裡邊城等等一類的名字,乃至是早已超脫人世的李愈之、劍謫仙、神墟子都有多處提及。
這些人物要麼是鎮守一方的大宗師,要麼是實力超群的一代名宿,常人隻要識得一位都可以說是不枉平生,而那位神女不但全部識得,還與其中好幾位淵源頗深。與那位神女的神通相比,她的交際好似要更為廣大。
三宮主感慨道“先生所言極是,那位神女不但自身修為蓋世,還與當今天下的各大頂峰人物都是熟識,她若想保下女兒性命,縱是百裡先生也奈何不得。”詭計先生道“所以三宮主又何必擔心呢?”三宮主笑道“確實是淩音多慮了。”詭計先生道“事情已了,三宮主也已寬心,那我們便回城去吧,我們的慧殊公主可是向來不喜歡久等的。”
三宮主笑著應了一聲,轉身與詭計先生一同往回行去。行出不遠,三宮主忽又記起一事,想要一問卻自覺有些不妥,隻得暗自壓下。詭計先生慧心獨具,心細如發,無聲中覺察到了三宮主的欲言又止,邊走邊道“看來三宮主還有煩心之事呀。”三宮主道“煩心之事倒是沒有,隻是有一事想問,卻又怕冒犯了先生。”詭計先生無奈的笑了笑,道“三宮主可是想問,剛才那位與在下並肩而立的道人是何來曆?”三宮主道“那道人身姿卓絕,又能與先生並肩而立,想必並非尋常之輩。”詭計先生微一沉吟,道“確實不是尋常之輩。”
三宮主見詭計先生隻是點頭認可,並不作答,心中已明白了詭計先生的意思,道“先生若不便透露也是無妨,淩音隻是一時好奇心作祟罷了。”詭計先生道“三宮主既然想知道,在下又怎能無動於衷呢?隻是在下曾答應那位道人,不得與人提及他的來曆,在下隻能告知三宮主,他是在下的一位故人。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故人。”三宮主道“聽先生這麼一說,那位道人的來曆定然是比淩音想的還要不同凡響。”詭計先生搖頭歎道“三宮主果然是天資聰穎,在說下去隻怕是瞞不過三宮主了。”三宮主道“那就不說下去了,我們回宮去吧。”
三宮主並沒有判斷錯,那位道人的來曆確實不同凡響。尤其是對詭計先生而言。
詭計先生也確實答應過那位道人,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縱是慧殊公主問起也不能知會半分,然而剛才詭計先生卻對三宮主有所提及。這提及看似可有可無,實則已給了三宮主判斷的方向,以三宮主的聰慧程度,在加上冷豔宮遍羅天下的情報網,要不了多久就會知曉。
詭計先生自是知道這一點。他本可以直接拒絕,甚至可以胡亂編個身份騙過三宮主,但他沒有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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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計先生驚訝的發現,自己竟不忍心去騙三宮主,就連避而不答都難以做到。也不知是因為與慧殊公主的情分,還是因為三宮主太過善良,又或者是三宮主身上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魔力。
待兩人臨近洛陽城時,雞啼已隱隱可聞,不多時東方便翻出魚肚之色。
清麗的第一抹晨光撒進了明月廂的大廳,也正好撒在了慧殊公主身前。
慧殊公主立在大廳口,木然的看著這一抹晨光。她甚是放心不下詭計先生和三宮主,她知道詭計先生智能天縱,更知道三宮主的修為遠非自己能比,可今天晚上麵對的卻是當今江湖的兩大頂峰人物。
這兩大江湖頂峰,一個是天下第一狂徒,一個是天下第一智者,無論誰遇到都會深感頭痛。詭計先生和三宮主能夠應付的來嗎?如果應付得來,為何現在還不回廂?如果應付不來…
慧殊公主打住心中所想,抬腳往外走去,方才走出大廳,卻見兩道人影映著晨光自西邊的樓閣上齊身飄落。詭計先生大步向前,向三宮主笑道“讓公主大人屹立於此,我們的罪過可大了。”慧殊公主心下大喜,麵上卻沒好氣的道“要有罪過也是你的罪過,可彆扯上淩音妹妹。”上前按著三宮主的香肩,不住上下左右打探“妹妹可有受傷?”
三宮主在回廂的路上調息了不少時間,麵色已恢複如初,笑道“姐姐不用擔心,淩音並無大礙。”慧殊公主見三宮主無事,這才放下心來,捏了捏三宮主的瑤鼻,柔聲罵道“傻妹妹呀傻妹妹,彆人碰到百裡狂徒就如同碰到瘟神,唯恐避之不及,你到好,為了一個為非作歹的妖女竟然主動去招惹他,你讓姐姐說你什麼好呢?”三宮主道“這件事淩音確實魯莽,但也是無奈之舉。”慧殊公主不忍多講,歎道“妹妹身處江湖之中,卻是如此慈悲心腸,可怎麼讓姐姐放心得下呀。”三宮主握住慧殊公主的柔荑,道“姐姐把淩音想的太好了,淩音並非慈悲心腸,淩音隻是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而已。”詭計先生道“身處這詭譎多變的江湖中,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也不失是一種幸福,慧殊公主又何必太過憂慮?”
慧殊公主心知憂慮無用,隻得不作多想,向詭計先生問道“那妖女呢?”詭計先生笑道“這就要問我們的三宮主了。”三宮主道“淩音讓那條黑龍把她帶走了。”慧殊公主道“如此最好,她若不走,也不知還要闖出什麼禍來。”話說至此,又覺不對,三宮主天資卓絕,修為固是少有人比,可百裡狂徒是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幾大頂峰之一,依照百裡狂徒的脾氣,一旦決定殺一個人就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奇問道“妹妹是怎麼從百裡狂徒手中救下那妖女的?”三宮主麵露愧色,道“淩音無力從百裡先生手中救人,是百裡先生一再手下留情,才讓淩音得逞的。”慧殊公主更是奇怪“百裡狂徒嗜戰如命,竟也有手下留情的時候?”詭計先生笑道“一個像三宮主這樣善良的人,容易被人傷害,卻也容易讓人憐惜,這也許就是南人常說的吉人自有天相。”慧殊公主攬住三宮主的嬌軀,道“不管怎麼樣,妹妹沒有為百裡狂徒所傷,那便是最好的。”
三宮主依偎在慧殊公主的肩頭,嗅著慧殊公主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獨特異香,心頭止不住有些悸動。這位姐姐雖與自己並無血緣關係,數年才得以見上一麵,但給自己的感覺卻比兩位有血緣關係的姐姐還要親近。
一想到這位姐姐今日就要離去,三宮主立即抬起麵龐問道“慧殊姐姐留下來多陪一陪淩音,好嗎?”慧殊公主不料三宮主會有此問,不禁一怔。其實她心中亦是不舍,隻是另有要事在身,絕不可耽擱,不得不來去匆匆,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好看向詭計先生。
詭計先生會心笑道“二位如此姐妹情深,實在是讓在下深受感動,隻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離合已成人間常態,我等除了適應這種常態,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慧殊公主不滿意這樣的回答,暗自橫了詭計先生一眼,握著三宮主的柔荑,正要出言安撫,隻聽三宮主忽然叫道“不好。”
慧殊公主隻道是三宮主生了氣,一看三宮主嬌美的芳頰卻是沒有韞色,隻有一抹說不出的慌張,連忙問道“妹妹為何驚慌?”三宮主道“有人闖進了明月地牢。”
慧殊公主與詭計先生無瑕多問,跟著三宮主一起往北廂掠去。穿過七八重院落,四周樓閣漸少,身下不少宮中弟子正在快速奔走。
跳下最後一道院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刑台,刑台兩側十餘丈都立滿了石碑,石碑下有新墳也有舊墳,墳場儘頭正是三宮主所說的明月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