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短暫的繁忙起來。
人群熙攘歸家。
夕陽依偎著左攔山。
兩位年輕武者綴在最後頭。
“你練武以後,一直這樣做農活嗎?”
洪範問道。
“早幾年還是做的,畢竟我家有二十畝田,家裡又數我乾活最快。”
古意新答道。
“後來十九歲那年上了天驕榜,本地掌武院每月都批給我銀子,也就不再做了。”
“那現在怎麼重操舊業?練武沒奔頭?”
洪範開了個玩笑。
“不是的。”
古意新仿佛沒聽出這調侃。
“一開始,練武似乎能解決所有事,我便格外精進——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
他用長槍一下一下地拄地,使得像根拐杖。
“龍湫鎮的田既有人種,就會有人收,其實用不到我。”
“但事不順的時候,與莊稼在一起,特彆容易靜心——你是大戶人家出身,大概沒這個感受?”
古意新瞥洪範一眼。
“從前是沒有,今日倒覺得有些。”
後者坦誠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待走回龍湫鎮時,天色已半黑,到處飄著炊煙。
鎮門口,各家的家犬候在幾棵大槐樹下,遠遠見主人過來,便豎起耳朵搖擺尾巴。
犬吠聲亂,各人回各家。
古意新將洪範送回映山院外的巷口,駐步道謝。
“今日多虧你了。”
“我原以為你不會願意。”
“其實在百勝軍也沒有多少願意下田的武者;有些人偶一為之,隻是湊我和段大哥的趣……”
他難得多話,語意未儘,便住了口。
“我不是說他們不好。”
解釋一句,似又畫蛇添足。
古意新難堪地撓了撓後頸。
“明天還去嗎?”
他退回了往日的木訥神態,問道。
“去;沒彆的事,為何不去?”
洪範即回。
“好,明天我來湊你。”
古意新笑得分明,見洪範沾土的長衫失了光澤,還親熱地輕拍他手臂。
動作略有拘謹,似乎擔心出格。
此時,洪範大約能揣度出一位農人子弟成為天驕後,在世家貴種組成的圈子裡有怎樣的感受。
月亮升過巷子的矮牆。
冷光照下,浸濕了槍頭。
洪範又一次端詳這把天驕榜首的配兵。
槍刃上沾著草屑與乾泥,看不出殺人利器的鋒刃。
古意新也注意到了。
“這槍頭結實,回頭洗了塗點油就好了。”
他不以為意。
“不,我隻是越發覺得這把槍應該有個名字。”
洪範定然道。
古意新不解其意。
“其他武者的配兵都有名字,大多還要配銘文。”
洪範堅持道。
“相比之下,你這把槍能殺人、能割稻,還曾捅過寇永與屈羅意。”
“它值得有個好名字。”
他說著,腦子開始飛轉。
然而古意新還是搖頭。
“名字就是用來區彆的,哪來那麼多好壞?”
“‘古意新的槍’,不夠嗎?”
他認真問道。
一個反問,竟是將洪範心頭心想的三四個名字,五六段槍銘都堵了回去。
洪範沒法不點頭。
“夠,不止足夠……”
他琢磨著,慨然歎息。
“再沒有更好的了!”
······
洪範回到院子的時候,戌時已過半(晚上八點)。
庭中青磚被打掃過,聚起來的灰塵堆在院角樟樹下。
門邊石桌上,一個提籃放著,裡麵大約是下人送來的晚飯。
洪範提起籃子,縱穿小院。
左廂的房門開著,他本想目不斜視過去,卻聽到幾聲木纖維撕裂的繃響。
這動靜略顯刻意。
洪範轉過頭去,見到唐星晴坐在門檻內的一張小木凳上,就著燈火正撕扯一根紅藤。
她的長發挽在臉側,素麵無妝,白皙的皮膚略少些血色。
無疑是位美人。
“你在做什麼?”
洪範問道。
唐星晴這才抬眼看他,好似之前都沒發現有人進院似的,然後朝樟樹努了努嘴。
“那是一棵樟樹。”
洪範用介紹的口吻回道。
唐星晴剝藤的手一頓,把差點翻出來的白眼很努力地忍了回去。
“我今天掃了整個院子,花了一個時辰,現在順便修整下掃帚。”
她不得不主動宣揚功績。
洪範自然注意到了。
在唐星晴腳下,烤軟了的毛竹小枝被梳理成紮,整齊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