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傷者的撫恤怎麼算?”
洪範問道。
“撫恤?這一行招人都是簽的生死勿問的合約,死了算自己命不好,不必有撫恤。”
鄧賢笑回,卻見東家麵色嚴肅起來。
“工錢是由行業利潤與招工供求共同決定,這我沒什麼可說,但撫恤今後至少要有。”
洪範說道,沉吟片刻給出個數字。
“先暫定一人三十兩吧。”
鄧賢聞言心中不以為然,隻覺得新東家是要靠施恩籠絡人心,不過這橫豎是積陰德的好事且不用自己出錢,自然滿口答應。
閒聊之間幾人回到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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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護衛見到主家出來終是鬆了口氣,待看清那件切開係起的裙裝,更是吃了一驚。
此時日上天中,到了午飯的時辰。
部分負責抽水與運輸的礦工們三三兩兩出井吃飯,而井底負責開采的人手因上下太過麻煩,隻能吃清早帶下去的冷食。
沈家車隊裡自然帶了給自家大小姐享用的奢華餐食,管家考慮到人情世故甚至還專門備了幾份客用,但洪範輕言婉拒,反而向鄧賢要了份礦工的定食。
沈鐵心不明所以,隻覺得不能被人看輕,便有樣學樣。
待吃的送來了,她才意識到問題。
一片陶土燒的淺口碗上架著一雙竹筷,裡頭裝著兩個發灰的硬饃,邊上搭著些白水煮過的茼蒿與大頭菜,唯一的油水是一片帶肥的臘豬肉。
哪怕比較沈府喂狗的泔水也遠遠不如。
沈鐵心咬著嘴唇正欲說話,卻見洪範泰然接過,端著碗便往礦工們紮堆蹲坐的地方走去。
東西她固然是不可能吃得下,但心下一橫人還是跟了過去。
饒是出井的人群聚在風口,空氣中依然有濃烈的酸臭味。
沈鐵心見洪範往幾位老年礦工的圈子邊蹲下,便鎖緊眉頭站在三四米外——好在沒有人膽敢抬頭瞧她的臉,所以也見不著她的嫌惡表情。
兩位貴人打斷了人群本來愜意的用飯時光,哪怕洪範儘量和顏悅色,依然隻能得到些拘謹簡短的應付話。
幾輪無效問答後沈鐵心漸覺不耐,突地聽到洪範換了種未曾聽過的方言,隻幾句話便讓滿臉炭黑的一群漢子先開笑顏再開話匣。
“我們都是淮陽國逃過來的流民,我四年前來,他兩年前來,這礦裡三四成人手都是我們這樣的。”
沈鐵心意識到方才洪範說的是淮陽國的方言。
“最嚇人的一回是有次晚上運貨出山,我們被狼群圍住,那畜牲的綠眼睛像珠子亮得嚇人,後來是大夥一起用柴刀使勁敲車廂板才嚇退了它們。”
沈鐵心想到自己這輩子隻見過狗,還未見過狼。
“要說不滿意主要是屋子太潮。現在的住處都是用木頭杆子搭個架,上麵鋪上草當屋頂,四周圍上泥巴牆,鋪個木板就是床,活像是在躺棺材板。有時睡到半夜覺得腰背上涼颼,手一摸便能抓出條長蟲。”
沈鐵心自牙關間抽了口凉氣。
“開礦哪能不死人,礦裡隔幾個月就難免死人。冒頂(岩層崩塌)、煤氣(瓦斯)、透水(地下水通過裂隙湧出淹沒礦井)、岩爆(衝擊地壓,積累的內部應力讓岩石爆裂射出),遇著了就萬難活命。
好在井下還有窯豬——窯豬就是老鼠。它們經常偷吃掛在柱子上的飯菜,但咱們不僅沒人惱,還每頓都專門給它們留點剩的。因為窯豬比人聰明,一旦有透水、岩爆之類的禍事要來了,它們就會發狂亂跑,兩月前隔壁鐵礦裡冒頂,三個後生就是靠這個躲過一劫……”
沈鐵心第一次聽說老鼠居然還有用處。
如是閒聊兩刻鐘,洪範將陶碗裡的東西吃得乾淨,起身與烏麵們拜彆,示意鄧賢不必再跟。
往回的路上,沈鐵心靜靜跟了半程,突然抬頭發問。
“你是怎麼知道那些的?”
“什麼?”
洪範一愣。
“你是星君,喜歡數術又勤於練武,都頗有結果——這些是老祖宗告訴我的——但一個人做每樣事情都要花功夫,你又怎麼知道這麼多民生、開礦的事,還會說他們的方言?”
沈鐵心一口氣說了個長句,話語間帶著倔強。
“你說這些啊……”
洪範恍然。
“其實很多事不用刻意學,走過萬裡路便自然知道——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我一直待在淮陽國安民郡,耳濡目染就會了當地的方言,而前後打了一年老仗,多次強攻城池不免要挖地掘牆,是以懂了不少土工作業的知識。”
他悵然而笑,止住了話頭。
“這個礦看到這裡,你剛剛沒吃午飯,先歇息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再去看鐵礦。”
話說完,洪範轉身離開。
沈鐵心被扶上馬車,任由靈犀給自己換下沾滿了塵灰的衣裙。
矮幾上已擺滿了新熱的精致佳肴。
她看著又想起去年的三日宴。
那是鶯飛草長的四月,溫熱的鮮血灑在兩個人身間。
如今光陰隔年,一人已輕裝而前踏過邈遠山川,另一人卻踽踽獨行離不開原點。
沈鐵心如是想著,委屈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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