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心中爬起一種陌生的不適感,不自覺沉凝了麵色。
火焰的另一端,明滅光影鍍在洪範臉上,更凸顯了他姿容的險峻。
若是一般的在榜天驕,以她公主之尊自是一笑而去。
但眼前戰火連天正是用人之際,而洪範確如戴忘塵所說,是真真正正的與眾不同。
於是她默然片刻,終究是坐了回來。
一股飛沙騰起,揭下掛起的帳幕。
“今年正月二十五,涼州掌武院提督許公傳山長命令於我,令我即刻馳援勝州。”
洪範追憶道,聲線穩如平河。
“彼時我問許公,疆域淪喪,黎庶枉死,祖龍可以不在乎,蕭氏可以不在乎,難道那些本州本郡出生長大的元磁天人們也都全不在乎?他們為什麼不參戰?”
“許公答我‘不是不願去,是去不得’,不複多言。”
他說完往事,看向蕭楚。
“看在我之前知無不言的份上,還請殿下為我解惑。”
淪喪、枉死、祖龍、蕭氏……
這口吻無疑僭越。
但洪範坦然陳詞,再無一開始的拘束。
帳幕遮住了星月。
蕭楚突然意識到整座勝遇軍大營固然是她的主場,但這間小帳的主場卻屬於洪範。
她驀然想起幼時所受“國士不可輕侮”的教誨。
“疆域淪喪,黎庶枉死,朝廷自然是在乎的。”
蕭楚以左手輕輕按壓右掌的傷口,在一次呼吸間調整好情緒。
“此事並不複雜。在千多年前的上古時代,我族初得祖龍拔擢,武道好手數目與日倍增,多線開戰也是尋常。彼時各族天人常常縱橫敵境,一日夜間便能糜爛千裡。”
蕭楚說到此處言語深沉,仿佛親曆。
那般場麵洪範亦能想見——他曾見過風間客的狂烈威勢,彌留之際一句怒喝震散滿城風雲,更彆說金海沙漠作為大戰遺跡還留在涼州邊境。
“如此,因諸神愛護所眷之屬,便拒止他族元磁以上戰力輕起殺戮。”
蕭楚繼續說道。
“拒止?”
洪範覺得這個詞頗為彆扭。
“對。說是拒止,是因為並沒有書麵的協議或者律令,而是用更特殊的方式。”
她莫名正了正衣襟。
“我們稱之為‘神譴’。”
“願聞其詳。”
洪範加快了語速。
“都說到這裡,本宮自然不會對你賣關子。”
蕭楚直身正坐,瞥他一眼。
“如果有元磁天人武者無端殺戮他族,便可能觸發神譴——具體而言,可能是心中邪念增加,睡夢、觀想、入定時多見幻象,最終演變為難以擺脫的無明恐懼。”
“神譴降臨前往往有預兆,若武者受兆後仍不悔改才會發作,輕則斷絕修行道路,重則走火入魔或瘋或死。”
蕭楚越說越輕,最後幾乎是用著氣聲。
帳幕過風擺蕩,似有門外之耳。
篝火已燒了許久。
洪範看著火苗黯淡顫動,隻覺頸間遊走著一縷寒意。
“此事避無可避?”
他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用同樣放輕了的聲音問道。
“本宮說了,神譴不是你想象中那種成文鐵則,並非犯禁就一定觸發,殺戮輕重與後果也沒有絕對的對應,甚至有滯後五年十年才現前的例子。”
蕭楚攝來木柴添入火中,往帳幕處看了一眼。
“至於許提督不願意與你細說此事,大約有兩個原因一是事涉正神,少說少錯;二是擔心你平添壓力,影響前途。”
蕭楚又補了一句。
“怎麼個影響前途?”
洪範問。
“神明手段匪夷所思,驟然知曉並因此惶惶然不可終日的例子本朝便有好多個。”
蕭楚答。
“是嗎……”
洪範叉起雙手,不置可否。
“所以諸神會管製凡間廝殺,那各族領土呢,多寡是否也在祂們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