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我相信,我已經離你越來越近了,但我仍然感覺我們之間相距太遠,猶如分隔在巴黎和乍得。
德內爾沉吟了片刻,劃掉了這一句話,重新在信紙上寫道我們已經越來越近了,但還是離得太遠。
過了一會,他又劃掉了這行字,潦草地勾了一行“我好想你”,就將信紙團成一團丟到了池塘裡,複又怔怔看著絲絲墨水洇開在清澈的水中。
加布裡埃爾犧牲了,這個自41年即投身自由法國事業的青年軍人離家戰鬥了三年,熬過了吉布提的遠征苦旅、利比亞的黃沙百戰和那不勒斯的巒間鏖戰後,犧牲在了離家不足10公裡的小鎮上。而今天上午,他還和自己炫耀,聲稱他已經托人和自己的媽媽報了平安。
在戰鬥結束後看到加裡布埃爾遺體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或許是對死亡的恐懼——在德內爾的心中蔓延開。
他曆戰不計其數,從來隻擔心過親人的安危,何時考慮過自己的存亡?但都到這個時候了,如果不能與愛人重逢,又如何教他甘心?
一念至此,德內爾又不禁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恥。
“將軍。”
“嗯?”德內爾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艾斯特拉吉少校通知您,我們要繼續前進了。”
“好的。”
德內爾拄著步槍站起身,蹣跚著跟上了自己的新衛隊長奧古斯特準尉。
“您的腿還好嗎?”奧古斯特關心地問道。
“什麼?哦,足以繼續戰鬥。”
“啊,那很好……”過了片刻,奧古斯特才猶豫地開口,“您也不要太悲傷了,這些事是難免的。”
德內爾內心更覺難堪,他的部下甚至都沒想到,自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並非由於哀慟。哈,讓,你個混蛋對得起部下的信賴嗎?!
他匆匆嗯了一聲作為回應,隨後便再不發一言,直到艾斯特拉吉少校迎了上來,他才重新調整好狀態。
“您不能再這樣身先士卒了!”臭氣熏天的艾斯特拉吉懇請道,“如果您倒下,我會成為全法蘭西的罪人!”
“我隻求少一些加裡布埃爾。”德內爾抬起了頭,恢複了往常的堅定,他伸手指著不遠處那塊寫著距巴黎15公裡的路牌,“家鄉已經這麼近了!”
艾斯特拉吉無奈地甩了甩腦袋,隨後吼道“奧古斯特!要是將軍出了什麼意外,你也不要回來了!”
“那是自然!”奧古斯特毫不猶豫地回應。
德內爾看到艾斯特拉吉無力地擺擺手,看向了自己“那就上車吧,將軍,等前鋒遇敵您再做您的穿插……”
“祝你們好運。”德內爾點點頭,將加蘭德步槍扔到了車上,抓著欄杆爬到了車廂裡,隨後十分自然地返身將手遞給了奧古斯特。後者頓感萬分榮幸“謝謝,將軍。”
“該我謝謝你。”
就在幾人等待汽車啟動的時候,一個左臂打上石膏吊在胸前的負傷軍官賊兮兮地溜到了附近,他似乎沒看到德內爾就在車上,直接跑到車尾,衝著車上的奧古斯特伸出了手“快,拉我上去!”
“亨特爾,你發什麼瘋?!我們是要去打仗的!”
“我他媽也是要去打仗的!快點拉我上去!”
奧古斯特遲疑地看向了德內爾,後者自然理解軍人的想法,於是微微點頭。奧古斯特見此,便伸手將亨特爾拽上了車。而直到上車後,那個冒失的在逃傷員才發現車上的德內爾。
“你家在哪?”不等亨特爾敬禮,德內爾便問道。
“十四區。”
“很近了。”
“是的將軍,很近了,還不到二十公裡。”
汽車已經啟動,第二裝甲師的突擊部隊再次開拔,車輪轉起來不久,德內爾便將加裡布埃爾的小號交給了亨特爾“加裡布埃爾說你也會吹。”
“沒錯。”亨特爾伸出右手,莊重地接過小號,“我來代替他吹響解放的號聲。”
…………
“我相信,大家都聽到槍炮聲越來越近,一定是法國軍隊要打回來了。或許我們應該躲起來,在自己家中等待解放,然後再衝到街上參加狂歡。”
法共黨員羅德拉胸前掛著三色胸花,手臂上還纏著被鮮血汙染的帶洛林十字的三色袖標,站在街壘後,放聲向抵抗戰士們發表演講。
“是的,是的,我們有資格這麼做。我們戰鬥了兩天,消滅了十幾個德國鬼子,已經證明了我們的愛國品格,現在當然有權為自己考慮了。”
正當羅德拉在台上侃侃而談的時候,一個水管工發現了他警察鄰居,“嘿,馬修,你回來了?”
風塵仆仆的警察點點頭,解下背在身後的步槍,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台上的演講者“這又是什麼人在大放厥詞?我一槍崩了他算了。”
“哎哎哎,彆著急,馬修。”水管工急忙攔著自己的鄰居,“這是咱們區的工人代表羅德拉,你放心,後邊一定有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