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刃其四十五海鳴(上)
嘩嘩……
“……你在哭嗎……?”
嘩嘩……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全部都是我們的錯……”
嘩嘩……
“你一定……永遠也不會原諒我們了吧……”
嘩嘩……
夜幕蒙蒙,一彎鉤月,一位老人,茫茫然地注視著麵前沸騰一般白沫翻滾的大海,如眼淚般發澀的海風無言地在安靜的玄色中遊蕩著,遊蕩著……
……
空曠的公路兩側綠樹如蔭,路旁延伸出去的一條不易被注意的小泥徑,在兩者交彙處插著一塊已然斑駁的告示牌,上麵的文字已然因為年代久遠而略顯模糊不清了。風揚起樹的枝丫,等一切終於又歸於平靜時,一個黑衣青年已經靜靜地立在了那裡,背上背著長長的樂器盒。又一陣風拂過,將青年的衣擺吹得如旗幟般一飄一飄的。
“……是這裡嗎?”
“是了,煌龍。突然來了一個這麼遠的委托還真是少有啊……說起來,這裡都已經離開禪海市好些距離了吧?”
“……甚至已經出了33區了。現在這裡是32區。”
“什麼?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自己管轄區裡的事情要彆的管轄區的魔魂來給他們擦屁股啊——”
“無鋒。……預知者說了,32區的附屬魔魂不知為何不久前就斷了消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就這樣放任惡鬼絕對不是什麼好主意。”
“嘛,說得也沒錯……”
諾暝天抬起頭,麵前青翠樹林的另一邊有光。那裡就是他的目的地。雖然接受指令後通過地精列車很快趕到了這裡,他還是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
“啊,說起來,煌龍。”
“……嗯?”
“這次的目的地是海邊吧?你看過海嗎?”
“……沒有。”
“那可有點遺憾呢!和魔魂的世界觀中各種超越人類常識的東西不同,海可是這個世界實打實的能震撼人靈魂的存在。之前和你的父親到過一次海邊,從那次之後我就對此念念不忘了。”
“……有那麼誇張嗎?”
諾暝天有些懷疑地皺了皺眉,自己上一次看到海還是在書頁的外麵。自己曾經看到的隻是圖片,而且是平靜的,白鳥高飛,浪花朵朵,如溫婉母親般的存在。實際看到的海,真的會有那麼不同嗎?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向前走去。路途,一個背著裝滿木柴的籮筐的老人朝他迎麵走來,他臉上的溝壑因夾雜了泥土而暗淡,兩人的肩膀剛剛擦過——
“喂!?你不是村裡人個樣子吧?也不像是那個什麼電站的人……沒有票子來!進來做甚啊?”老人突然猛地停下了腳步,操著口音很重的方言,一雙大得快要突出眼眶的眼睛瞪得諾暝天有點發毛,他從這個老人的眼神裡好像讀出了一些複雜的情感——
夾雜著不知什麼的——恐懼……?
“……我是到村子裡找人的。請問……這裡是汐櫻村吧?”諾暝天稍稍俯下身子詢問道。
“啥?找人?”出乎他的意料,老人不屑地啐了一口。“玩笑話!汐櫻村現在隻剩下一堆老骨頭了,有什麼家夥值得後生你去找的?”
隻剩下……老人?
“啊——是這樣的。”諾暝天提了提樂器盒的背帶,“其實……我是個流浪歌手,這是我的樂器。我已經旅行很久了,經常走到一個地方就停下來,找找有沒有誌同道合的人——”
“歌手?我們這些俗人不懂你們那些高雅玩意兒,快滾快滾!”老人見諾暝天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突然變得十分暴躁,揮舞著雙手像是要攆諾暝天走,這讓他感到更加奇怪了——
“不,可是,老先生!我必須得去!”諾暝天還是沒有被老人說動。見此情形,老人憤憤地歎了口氣,擺出一副失望的模樣罵罵咧咧地背對著諾暝天離開了
“不聽話的野小子……當心從海裡來的魚人把你連骨頭都吃了!”
海裡來的……魚人?
回過神來想再問清楚一點時,老人的背影已經模糊成一個點了。諾暝天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沉默了良久,最終還是決定繼續前進。
……
“二百八十八,二百八十九,二百九十……”
踏過碎石子遍布的荒徑,“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卻不是諾暝天想象中的繁華度假村。相反,此刻展現在他麵前的隻是幾所用海草填補著房頂漏洞的在風中搖曳不堪的鐵皮房,四周已經生滿了齊腰高的葦草;再遠一點的是幾所石灰磚堆成的老屋,牆壁有的已經不完整了,破碎的花盆載著的矮小植物已經枯死,風拂過破洞發出陣陣猿啼般的怪聲。這個地方看起來應該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這是初來乍到的諾暝天對眼前這片荒敗的第一反應。然而,夾雜在風中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讓他察覺到這裡還有彆的人。
“……二百九十九,三百,三百零一……”
“……”
諾暝天輕輕地循著聲音找過去,注意沒讓自己發出半點腳步聲。撥開一叢垂著頭的葦草,在拐角處浮現的是幾個灰蒙蒙的中年人,他們的肩上披著臟兮兮的漁網,憔悴的臉上頂著兩隻蒙上一層灰的眼睛飄忽地望著前方。與其說他們像人類,不如說更像是隻知運轉而沒有希望的機器——他們的手裡遲鈍地搓捏著幾顆佛珠,嘴裡一直在乾乾地沉吟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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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八,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
數字……?
“……打擾一下。”
即使已經壓低了音量,諾暝天的突然出聲還是嚇得其中幾個中年人肩膀一顫。奇異的是,剩下的那些人依舊像機械一般默視著不知有著什麼的前方。而那幾個注意到諾暝天的人,他們的手依舊重複著搓撚的動作,隻有雕塑般的脖子僵硬地轉了一下,這些仿佛帶了麵具一般沒變過表情的人——
“……打擾一下……?”
見對麵沒有反應,諾暝天皺了皺眉。過了良久,其中一個灰蒙蒙的人才吸了吸仿佛已堵塞良久的鼻子
“……三百八十,三百八十一,三百八十二……”
“……魚叉,來人了。”一個人說道。
“……不可能,沒有人類會來這鬼地方。”另一個人說道。
“……不是人類?”一個人說道。
“……笨蛋,那家夥和魚人長得不一樣,和我們長得一樣,一樣無力……”
“……是人。但不可能,人不可能來這裡。”
奇異的氣氛令諾暝天打了個寒戰,這裡的人都很奇怪,和他在禪海市裡所遇到的,好的也好,壞的也好;天真的也好,成熟的也好;滿懷希望的也好,落入絕望的也好……都不像。他們好像比絕望還更糟,就像是機械連絕望都不懂得。
“……是人,隻可能是誰的孩子。”
“……不可能。核廢水已經排放了,錢他們也拿到了……不會有誰的孩子再來這裡……”
“……說不定是木柴的孩子……我之前從沒見過這小子,他應該還不錯。”
“……你記錯了,火爐。木柴沒有孩子。”
“……不要談這個了,會想起不好的事情。”
“……”
“……”
沒有人憤怒,也沒有人笑出聲,甚至連一絲波動都看不見。
“……喂,你。”一個人突然舉起手指著諾暝天,抖落了衣袖上的一些灰塵。
“是。”
“……什麼……是什麼人?”
“……一個流浪歌手罷了。”諾暝天示意了一下背上的樂器盒,希望能稍微緩和一下村民們對自己的態度。“我已經周遊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都會為當地的人唱歌。”
他說的時候注意了一下這些人的反應。沒有反應。
“……流浪歌手……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一定是外麵來的人。”
“……不可能……已經不可能有外麵來的人了……都是賢治的錯,那家夥天天呆在海邊,卻把我們丟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地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