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地震過後,躲在地洞裡的百寶逐漸適應了。他能感知到白晨身上的魔咒還在,這意味著後者至少還活著。
白晨拿著魔劍,不管再怎麼複雜,至少應該都能活著。這是百寶一開始的判斷,也是他最終放心讓白晨前去對抗巨孟的根源。
之後的激烈地震告訴他,神族降臨了。到這一步,人類的戲份已經消失,他也該慢慢退出去了。
百寶想著想著,從虛空眼中拿出一個陶壺,湊到嘴邊嘬了一口。
酒液入喉,帶來一點火辣。這是他從村頭老陳頭酒窖裡接的,好幾十年的精華了,當初是他親自盯著老陳頭的老爹放進酒窖的,惦記了很多年,終於在臨走前去偷了一點。
其實喝酒對他是無用的,酒精無法對魔族造成效果,他隻是喜歡酒入喉嚨的那一瞬,火辣辣的,讓人覺得自己還活著。
但在不經意間,他忽然發現那隻臂釧再度亮了一下,隨後朝一個方向動了動。他已經摸清了這件法器的規律,大約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向朝與之配對的另一件法器發出指引信號,離得越近,這種信號就越頻繁。
他皺起眉頭,因為臂釧發亮的頻率好像越來越短了。
帶著疑慮,他把頭探出洞口,迎麵便看到了一雙紫色的長靴。他順著長靴往上看,整個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原來你躲在這兒。”沐雪非冷冷地俯視著他。她的聲音稍顯急促,大概是因為趕路的緣故。
百寶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感覺自己像是從樹洞裡探出了狗頭的土狗。在反應過來後,他慢慢從洞裡爬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在黑脈曾遭遇造物難題。在連續失敗之後,因為走了狗屎運,無意中完成了一個不溶的造物,才完成對那怨靈的消滅。”沐雪非開門見山,直白說道。“不溶,是因為複雜嗎?”
“複雜?”百寶手裡還拿著那隻裝酒的陶壺,眼神有些迷茫。他不清楚為何沐雪非突然找到他問一個如此奇怪的問題。
看出百寶眼中的疑惑,沐雪非解釋說“不久前我遇到一個自稱天兵的人,他把我們送到安全地帶後,贈予我們名為鎖魂塔的法器,用以保存自己。”
這件事百寶知道,不久前便遇到了那個帶著鎖魂塔的宗器。
“這個我知道,不久前我遇到了宗器。”
“你沒看出來那鎖魂塔有何特殊之處?”
百寶搖搖頭,“神器之事,我不熟悉。”
沐雪非歎了口氣,“百寶,你認為人是複雜的嗎?”
百寶愣了一下,腦海頓時一個激靈。
沐雪非盯著他的眼睛,說“這是那個天兵問過我的問題。他多次提到複雜一詞,令我想起你在黑脈裡的難題。”
“他不是天兵。”百寶脫口而出。
“對,他不是。”沐雪非點了點頭,“尋常的天兵不可能跟我討論這些。另外,我也不認為他是你在黑脈殺死的怨靈。或許,怨靈也不是為你設下難題的人。”
百寶內心微動,他知道她已經猜了出來。
“我也有懷疑……”他支支吾吾。
“是與魔王有關吧。”沐雪非說。
百寶沉默不語,而沐雪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沐雪非繼續說“我識破他後,他沒有殺我,反而以鎖魂塔內的將士性命為由,威脅我進入塔內。依你看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寶仍舊隻是搖頭。
“當真?”沐雪非皺住眉頭,眼神頗為懷疑。
但百寶對此確實是無可奉告。和沐雪非一樣,此時他心中同樣堆滿疑問。鎖魂塔明明是一件神器,那個人是如何獲得駕馭它的權能的,又為何偏偏要以此設置誘餌……
沐雪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百寶確實說不出話來後,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我的猜測是與我的特殊體質有關。十六年前,我曾遭遇魔祟纏身昏迷了半個月,期間一度被大魔劫掠,鬨得很大,後來是靠神族出手才救回來。”沐雪非輕聲說道。
她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鋒芒,意外地變得疲憊。她很少會把這件往事說給旁人,即便是在帝都,這件事也是被禁止討論的存在。有人說這關係到皇家秘密,有人說是醜事,更有人直白地說這位克死母親的年輕郡主本來就是煞星。
對她來說,這也是她多年的心結。
“當時王府對外聲稱是生病,後來引來魔族劫掠後,陛下更是親自下旨澄清我是因為玉尺玲瓏心才被魔祟劫掠。你認識玉尺玲瓏心麼?”
百寶莫名地端起手中的陶壺,眼睛無神地抿了一口,“算是有所耳聞……吧。”
“玉尺玲瓏心能抵禦世間邪祟入侵,我若有玲瓏心便不可能被魔祟纏身,那些壞事自然也怪不到頭上。此外,玲瓏心雖能抵禦邪祟奪舍精神,但其本身卻又是魔族覬覦之物,所以他們劫走我也算合理。如今多年過去,玲瓏心的故事隻是故事,但關於我的特殊體質卻是真的。”
她直直地盯著百寶,“這次出征,我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尋找當初魔族帶走我的真正原因。坦白說,我一開始遇見你時便懷疑你的動機。但我到底不是小孩了,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我沒有拒絕你入伍。可惜據我多日觀察,你對我的……嗯,我沒能從你看出任何有價值的答案,而眼下我必須知道真正的答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沐雪非說了很多話,甚至不介意涉及自己的秘密。因為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對什麼,甚至有可能會死,她不想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去。
百寶從來不知道,她原來會記得。
那些外表的傷痕已經愈合,而內心卻隨著歲月的侵襲而愈發變得傷痕累累,是他所不知道的。
“可能還是要讓你失望了。”百寶垂下頭,躲開了視線。“我加入黑鐵軍僅僅隻是因為你曾經幫過我。”
“你是指在青州城的那次?”
“不,是前世的你。”
沐雪非瞬間感到這個答案超出她的控製了。
“前世的我,是什麼樣子?”她問。
“是一隻折翼的白鳥。”百寶輕聲應道。他端起酒壺往嘴裡送了一口,火辣辣的,讓他感覺自己的膽子也跟著大了不少。
“有一天,白鳥掉進洞裡,碰到了一隻泥蛙。那時,泥蛙總是活得無所謂,對什麼也不感興趣,而白鳥總是很生氣。於是,她花了很長時間把這隻泥蛙扔出了洞口。泥蛙到了外邊後,走了很多路,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自己。再後來,白鳥被獵人殺了。泥蛙還在外邊,忽然開始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離開洞口,就這樣,他一直在等,等那個能拉著他甩出洞口的白鳥重新出現。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白鳥從洞邊走過,他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
沐雪非呆住了。她呆呆地看著百寶,像是在竭力回憶著什麼,但什麼都記不起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離想要的答案變得遙遠了。
突然,她奪過百寶手中的陶壺,像是豪爽的女俠那樣把酒水一灌而儘,把空儘的酒壺往地麵摔得粉碎!
她轉過身,往鎖魂塔的方向走去,這過程中一步沒有停,一句話也沒有說。
泥蛙還會追隨白鳥,而白鳥終會麵對獵人的鋒芒。故事的真假已經不重要,真正的答案注定會在最後揭露。當年那個帶走她的魔族沒能做到的事,或許會在鎖魂塔內發生。
正如出征前夕,她向府內管家真卿請教時,後者就直白地告訴過她按照天官測算,此行你將會直麵自己的心結,這是你的天數,亦是我力主這次出征以你為帥的原因。
是時候了。
百寶預料到沐雪非會生氣,因為她必然會覺得自己是在糊弄她。但麵對她,百寶知道自己能說的話正在變得越來越少,很多事情至少不該是在現在這個時候告訴她。
某種程度上,他和她都沒有準備好迎接自己的過去。但放任她自己進入鎖魂塔不是百寶的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