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正如真卿所言,城門早已被布置重兵,靖安府的府兵也正在城中四處遊走,搜尋著任何有關的人。
見到如此情形,百寶一番輾轉過後,隻能先找個地方躲一下。
情急之下,他竟是把沐雪非帶回了瑞紅樓。
沒想到剛把沐雪非放下,窗戶就被人打開,一道白色的人影閃了進來。
江無方冷漠地看著他,百寶則是抬起頭,一臉驚訝。
“你在等我?”
等你?百寶一臉茫然,他把沐雪非帶來這裡當然不是為了等江無方,而是單純為了那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看來,危險的地方果然還是危險的地方。
江無方的突然出現,百寶在驚訝之餘,內心更是感到十分無語,莫名地有點尷尬。
“我說過,把她留下,我保證她的安危,我說到做到。反而你現在把她帶走會真正害了她。一年,兩年,哪怕是十年,你可以隨便把她帶走,但決不能是今天。”
百寶聽得出,江無方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帶著情緒,看得出來他在生氣。
但百寶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當然不會輕易放棄。“不,我今天就要帶走她。我既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天火。”
江無方繃緊了臉,一雙目光如鷹隼般盯著百寶,而百寶也不甘示弱,直接懟著眼睛瞪了回去。
兩人誰也不服輸,相互對視著,保持著這個姿態持續了整整一刻鐘。
江無方轉過身把窗戶合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同時喘出一口氣。
這一刻鐘,兩人像是剛剛經過了一番激戰。
“我以前也像你一樣倔。”江無方抬起頭,似乎憶起過往。
“但我後來放棄了。我的師尊跟我說,放棄是為了得到。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知道我到底得到了什麼?就隻是這世人驚羨的聖人之名?我感到困擾。”
百寶安靜地聽著,眼前這個讓他惡心,忍不得一刀殺死的家夥在此刻忽然變得虛弱起來。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利刃瞬間變得鏽跡斑斑,在風中搖晃。
“聖人不聖,絕情無情。”江無方轉過身來麵對著百寶盤腿坐下,“這些困擾著我的問題,就像是湯湯流水,斷而不止。直到一天,我忽然在想,若是不斷會怎樣,若是我當初不放棄會怎樣?我會得到麼?”
百寶聽不懂江無方在說什麼,隻是覺得他在悲傷。
“我想幫你,就像在幫著過去的自己。”
百寶聽得更懵了。
江無方看得出百寶眼睛裡的茫然,“你還記得你在這裡給我的答案。”
百寶下意識地點頭。他想起那時說的所謂用兩個大木桶裝水的說辭,沒想到這居然還是個正經問題。
“這是個好答案,對聖人來說。”江無方笑了,“但對我不是。這一次,我想任性一次,不為天道,隻為自己。”
百寶隱隱中感覺到江無方像是變了一個人,好像回到這裡後,他又變回了那個醉漢。少了銳利,變得平和起來。
他大約能猜到,江無方的過去似乎是經曆了什麼,以至於那份記憶一直停留在他心裡,像是噩夢一樣,如今他想借助他把那場噩夢走完。
“我會幫你出城。”江無方最後說。
百寶沉默片刻,他側過臉看平靜中的女孩,心裡也跟著逐漸平和下來。
“你怎麼做到?”
“去皇宮,我會安排好這一切。千萬記得,出城以後就彆再回來,永遠離開人間。”
“皇宮?”百寶大感意外,沒想到江無方會讓他們過去皇宮,按理說那裡才應該是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
“沐王府很快會卷土重來,這裡不安全。”真卿知道江無方會違約,江無方同樣知道。
說完他就站起身來,重新推開窗戶。百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把沐雪非抱起,跟著出去。
他們離開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整座瑞紅樓就被士兵們圍得水泄不通。圍著這間酒樓的不是靖安府的府兵,也不是沐王府出來的士兵,而是黑鐵軍。
黑鐵軍幾乎由統帥南橫也率領,除了步入皇城需要得到皇帝批準外,其餘的一切行動都由沐王府和南橫也負責,有先斬後奏之能。
這次黑鐵軍進入放天城,南橫也並未提前報告。他從靖安府得到消息,有人看見一個白色身影抱著一個女童躲進了這裡。麵對強大敵人,靖安府不敢擅自行動,故而告知了沐王府,而沐王府就派人告知了南橫也。
南橫也提著大鉞想也不想就領著一隊騎兵衝了進城。
“將軍,店家已經確認了,昨天在這裡確實出現了一位如聖人模樣的白衣男子,他喝醉了以後,被一位住客帶進了客房。”一名士兵抱拳說。
“那名房客姓甚名誰,樣貌如何?”南橫也皺眉。
“店家說,他說他姓白。沒有名字,樣貌普通,大概是個村夫。不過店家透露,他本來也是要去沐王府的,應是三宗出身。”
士兵說完後,南橫也已然走近房門前。房門上掛著一個褐色的木牌,上麵刻著一個“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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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裡的下等房,那位所謂的假聖人就匿藏於此。
“沒有什麼特彆的特征麼?”
士兵搖頭,“店家隻說是大眾臉,故沒特彆留意。”
這時,南橫也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另一位士兵衝上去一腳將木門踢成粉碎,同時又一名士兵快速握緊短劍衝了進去。
在他衝進去以後,其他的士兵也跟著快速進入。
可惜,房內空無一人。
南橫也皺了皺眉,一手抓住掌櫃的脖子,提到自己跟前,瞪著眼睛說“你並沒說實話!”
“我……我……”麵對南橫也的質問,掌櫃嚇得心臟都快要跳了出來,隻覺身下一陣溫熱,想必已是尿了褲子。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小人真的不知道啊!”掌櫃哆嗦著,臉上的皺紋仿佛都在跟著顫抖。
“將軍,酒樓後麵有馬車留下的痕跡。”這時一名士兵走過來稟報。
“馬車?”南橫也順勢將掌櫃甩到一邊。
“如果賊人想要挾持郡主而逃,馬車的確是個選擇。”一旁的年輕副將沉吟道,他名為陸寇,剛從陽生宗到來黑鐵軍,聽到是有人冒充聖人劫走郡主,就跟著南橫也過來了。
“眾將士聽令,立即搜尋城中所有的馬車,若有違抗者,可先執令,再稟報。”
“是!”
如今正是正午時分,八月的陽光十分地毒辣,放天城像是著了火,麒麟大道上漂浮著似霧非霧的蒸氣,籠罩著前進的赭色馬車上,讓人看著像是馬車也被這熾熱的日光給曬熟了。
一輪金日高掛在一望無際的青空上,這個時分正好移位於皇城的城門上,像是一隻碩大無比的眼睛,在默默注視著城下的一切。
赭色馬車這時駛近城門,一名青年將領走上前去,他眯著眼睛,搽過臉上的汗水,上下打量著這輛並非官製,且有些破敗的馬車。
“你是……”
他剛要開口,從馬車裡突然探出一個粉麵紅腮的腦袋。雖然臉上塗滿了胭脂粉末,但仍能見得其細細的皺紋從額頭一直蔓延至下巴,遮不住他的蒼老。
他頭頂著一頂降色雲紋高帽,兩條夾著玉環的垂條從高帽穿出,係在其無須的下巴上,微微綻開的嘴角帶著淺笑,慈祥卻隱隱令人心生畏意。
青年將領見到馬車的主人後,立馬躬身抱拳行禮,轉換出畢恭畢敬的態度,低首說道“趙公公。”
“將軍辛苦了。”趙公公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敢。”青年將領趕緊應道。
“你是我趙氏本家吧,咱家聽過你,你在扶風還有個母親,身體可好?”
青年將領抬起頭,大感意外,沒想到趙公公居然認識他。驚喜之餘,他低下頭應道“趙寧不敢與公公稱本家,蒙公公眷掛,家母近來安康。”
“嗬嗬……”趙公公伸手撫過嘴角,輕輕笑了起來,“你何須這般謹慎,咱家不過一個奴才,替皇家呀,跑跑腿罷了。”
“對了,”趙寧突然想起,“趙公公,為何你不選用官車,而使用這舊車回宮?”
“這是皇後娘娘家鄉的車。”趙公公正色道。
趙寧聽罷心一驚,趕緊單膝跪下,“末將失言。”
“無妨,將軍無心之言罷了。”趙公公又恢複了微笑,“這車裡麵裝的都是些娘娘家鄉裡的特產。娘娘思念故裡,故而上兩個月特意讓紫郡郡守準備,選用鳳尾城冰輪鄉的老車,一路上從未換車,為的是將故裡風情完完整整地呈遞給娘娘。”
“原來是這樣。”趙寧點頭,他擺了擺手,示意身後士兵讓開道路。“既然是皇後娘娘家鄉的馬車,那麼自然沒有截查的道理。公公,請吧。”
得到通行後,馬車緩緩駛過宮門。
在一眾侍衛的帶領下,馬車徑直朝皇後的寢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