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在立政殿內來回踱步,天已經漸漸黑了下去。
百寶看了沐雪非一眼,看到那些原本隱藏在頸領下的黑色脈絡蔓延到了臉頰,連她的嘴唇都因此而染成了紫色。
這是體內魔魂覺醒的表征,魔魂覺醒之時,寄宿於人類女孩靈魂上的魔魂將會主導軀體,逐步將她變成真正的魔族。
百寶已能感覺到來自她身上的熟悉魔力,這個曾存活在百萬年前的魔族,終於要回來了。
百寶從身上掏出一個褐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顆綠色的丹藥,然後送進沐雪非的嘴裡。這是江無方送的清靈丹,能暫時壓製她的魔性,某種程度上也能減緩她蘇醒的進程。現在的處境還很危險,還是謹慎些好。
果然在服下清靈丹後,沐雪非臉頰上的黑色脈絡退了回去,嘴唇也恢複了蒼白的唇色。
終於,等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皇後回到立政殿內。
“可以走了。”她隻是簡單的一句。
百寶立馬轉身抱起沐雪非就往外走。
殿外已經停好了一輛馬車,馬車整體呈朱紅色,上刻有金色鳳凰浮雕,無論是從做工樣式還是大小來看都要比他們來時要華麗得多。
除了馬車上一車夫,和車側站著趙公公和皇後,其他人早已被遣退了。
百寶想也不想就把沐雪非抱上馬車,對他來說,放天城內任何一處都不安全,隻有離開這裡才能令他放心。
安放好沐雪非後,他轉過頭來對皇後行了個抱拳禮,以示感謝。
皇後隻是平靜地站著,看著百寶眼裡的急切,忽然有感而發“如果可以走,就永遠彆回來。記住我的話,人越多,規矩越多,變數越多。”
百寶愣了一下,聽不出皇後話裡的深意,但仍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皇後繼續說“這宮外的事我聽得不多,但也都大致了解。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對你們的祝福,實在是我的期許。”
百寶似懂非懂地點頭,總覺得這話裡有話。雖然不知道她和江無方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卻能從她的話裡讀出淡淡的羨慕。
馬車很快就離開了。
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皇後笑容逐漸僵住,輕聲嘲笑著說“江無方嗬,沒想到你也會這般糊塗。”
說罷,她把頭仰望天空,又是哀傷感歎“希望你不會像他一樣。”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走在宮城內,趙公公又恢複了來時的坐姿,同樣把眼睛閉上。
百寶安靜下來後,心裡越發覺得皇後跟江無方一定有什麼,他看了趙公公一眼,小心問“趙公公,皇後以前認識江無方麼?”
趙公公聞言忽地睜開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靜默了一會兒,好似是在思考。
既然這人是江無方派來,皇後又如此重視,跟他說幾句想必也沒什麼。
趙公公清了清嗓子,“娘娘和聖人曾是朋友,那時候娘娘是個江湖人,聖人也還不是聖人。”
果然如此。百寶心裡暗暗吃驚,皇後曾是江湖人的話,她身上的奇怪就解釋通了。
“他們三人是京城裡的黃金角。”
“黃金角?”百寶愣了一下,怎麼多了一個人。
趙公公翻了翻眼皮,手指放到自己嘴唇上,示意噤聲。
百寶瞬間噎住,隱隱知道了什麼。
馬車一路從宮城走出皇城,最後來到放天城城門時才有人攔住。而在趙公公搬出皇後的身份後就很快得以放行。
沒人敢截查皇後的車駕,也沒這個權力。
馬車順利出城後,就一路往東走出幾裡,最終來到一處位於河邊的草廬邊上。
聽趙公公說,這裡是皇後夏日賞荷之處,雖不作行宮,但向來沒人敢擅自闖入,可在此處稍作休息,再行離開。說著又給了百寶一些盤纏,以作告彆。
告彆趙公公後,百寶抱著沐雪非走進草廬。草廬內雖地方不大,但卻四麵環水,以一條斜斜的棧道通往岸邊。而在草廬的四周,哪怕已是夜色朦朧,隻是一抹月光灑落,足見荷池濯麗。
草廬內鋪著草席,四方通透,夜風透過窗欞點點探入,充盈著室內,在這夏日的夜中,漫過愜意的涼感。
百寶把沐雪非放下,自己則點燃了一枝蠟燭,放在案上,掏出趙公公贈與的地圖。
他們不能留在這裡太久,等到天亮後,天火發現郡主沒有出現在落英山,必然會對他們展開追捕。到那時,就算是人間的皇後也顧不住他們。
但百寶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須謀定而後動。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從把沐雪非從放天城帶出來開始,人間就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穿過廣闊的白骨森林回到魔域,是他們的唯一歸宿。
時隔多年,終於又要回到魔域了。
百寶把地圖卷起,望著躺在草席中央,一臉平靜的沐雪非。服過清靈丹後,她的氣息重新變得平緩下來。
他忽然想起來,當初他曾對著這樣的她度過了三年的時間。
那時候,他不叫百寶,叫真墟。而沐雪非沒有名字,他把她喚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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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與雪的相遇,因為一場意外,她昏迷過後,再度醒來的時候就成了這樣。永遠都是平靜地躺著或是站著,目光呆滯,麵無表情,仿若一座冰雕。
哪怕他坐在她麵前也一樣,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連看也不會看一眼。
她的心死了。
真墟能感受到存在於她心上的絕望,那是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當她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她的心就死了,變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活死人。
真墟知道,對於她來說,死去或許是最大的解脫。但他不想她死,已經有太多人死去了,作為白魔族遺留下的最後火種,他想讓她活下去。
可惜雪並不領情。
他們就這樣維持了三年,這期間每天真墟都會坐在她旁邊說話,有時候是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雪是他的聆聽者,無論是他要說什麼,她都會一直聽著,永遠也不會反駁他,但也永遠不會回應。
直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放了你,但我不能。因為我曾經也這樣試過,但他們都死了,出了這個門就死了。隻有在這裡才是安全的,我不想你死。”真墟一如既往地在她身邊說話。
雪的眼角抖了下,很微弱。
“其實我跟你一樣,你被人關著,我也是。隻是被關的地方大些,也更冷。他們都稱我為魔王,但說到底,就隻是一個掛著魔王名號的囚徒罷了。”
真墟躺下,眼睛無神地望著宮殿上的穹頂,內心流露出心酸與無奈。
雪的瞳孔變得更為黯淡,更加絕望。
“你想知道外麵正在發生的事麼?”真墟突然說。
雪沒有回應,一如既往的木然。
真墟坐起來,右手打開,裡麵躺著一隻淡藍色的飛蝶,隻一推,飛蝶就飛了出去,輕易地從青銅牆壁穿過,進入外麵世界。
“不知從何時起,我就不怎麼離開過這座宮殿,靈蝶是我通曉外界的工具。它會把外麵發生的事源源不斷地傳到我的眼前。它告訴我,白魔族世代居於雲顛之間,不好戰事,固執守舊,是魔族的另類。黑魔族生活在地下,隻在黑夜到來時才會出來,是肮臟而粗鄙的家夥。地魔族是我們天魔的敵人,是陰險狡詐的小人……”
雪的手指不經意動了動。
真墟還在說“魔域長久以來的撕裂就像是一個隱疾,永遠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發作。原以為三大魔族俯首天魔會是一切的終點,但在與神族的作戰中,這場隱疾爆發了。都說是議和,但我們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