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目盲睜開無神的眼睛,對著屋子的頂棚,輕聲道“魔族真的會對人類有感覺麼?”
這句似問又似自言自語的話語,百寶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平靜地看著她,沉默了許久。這期間,他望向屋內的眼神中的猜忌漸漸變淡,像是一場緊張的交鋒慢慢消散。
“你既不是魔族,亦不是人類。人類隻有在人類看來,才是人類。在陌生的世界裡,相同種族的彼此會主動靠近。但你不該來找我的。”
他從門檻上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你早點睡,院中有張長凳,我去那裡躺著就好。”
說罷,他走出門外,順便把門合上。屋內的少女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再說什麼。
清目盲的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統,是魔族與人類的結合體。通常,這樣的結合體被稱為半魔人。
但半魔人的存活率極低,而且天生存在缺陷,很容易就夭折。清目盲的眼睛就是這天生的副作用,而且已經是最輕的副作用了。
她還能活多久?
百寶印象中很少見過有魔族與人類的混血出現,因為這些人都會遭遇可怕的惡難,然後夭折,難以活到成年。
清目盲現今年紀大概也快成年了吧,應該也是處於最危險的時候了。
突然,百寶想起了當日喻真卿對他的第二個委托條件,救下清河郡郡守清奎的女兒,難道這個花奴就是……
“她的身份暴露後,清奎殺死了她。之後,公輸家族到處封鎖消息,他們甚至收買了神徵人士各處散播謠言,以營造出公輸右遭到蒙騙的故事,後來甚至乾脆連她是公輸右乾妹妹也不認了。因為她的身份本就鮮為人知,在各路謠言之後,人們就很難得知此事的原委了。”太子低聲歎道。
“哼。”環豐冷哼一聲,“沒想到公輸右還做過這種事……”
“倒不必在此費心思。”太子搖頭,眉頭一皺。“它隻能證明公輸右知人不善,卻無法證明他勾結魔族。更何況,與魔族相熟,現在看來也不是什麼大罪。”
太子這時想起黑鐵軍中的百寶,不禁有些頭疼。
“穀神應該也看出了那個女孩的身份,但卻和公輸丹一樣。”
“唉……”太子眉頭緊鎖,又是歎了口氣,“有教無類,有時候並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
“穀神說道是萬物,言外之意是不打算憑一麵之意就下決定吧。不管如何,我等都會多加留意的。”環淵抱手說。
“對了,沐王府安排的那三個人似乎不怎麼靠譜。”環豐對那三人今日的表現明顯不滿。
當然他說的這些,太子又何嘗不知,他對那三人的加入至今不得其解。但他現在也隻能說“我相信喻郎的安排,喻真卿可非等閒之輩。”
第二天。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緜緜嗬若存,用之不堇。”
教諭室內,兩麵屏風前的眾位玄牝弟子誦聲朗朗。
“何謂穀神?何謂不死?”穀神問向堂下學生。
沐雪非起身,道“習習穀風,以陰以雨。穀者,生也。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神者,變化之極也。穀神,謂之生命,謂之變化。不死,即不儘,即無窮。穀神不死,是生生不息,變化不止,恰如天道之變幻,流轉無窮。”
穀神滿意地點頭,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昨天他闡述了道宗的區彆,而今天所要講述的將是玄牝之宗。
“何謂玄牝?”
他把目光望向沐雪非,對這位親傳弟子,他一直抱有信心。由她作為引子,在這課堂上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鶩王咬著牙,心中十分不忿。他雖學玄牝,卻並非穀神弟子,在這課堂上難免被沐雪非壓上一頭。
沐雪非繼續回答“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玄德,即為道也。牝為溪穀,溪穀納川,不爭而得,善下為王。故玄牝者,道善也。”
玄牝之道,分“道法”和“道理”,認為法是理的外延,有理的地方必定有法,不得法的地方必定無理。所以對“道理”極為看重,世人謂玄牝主修心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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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雪非一番“道理”下來,不虧穀神高徒,即便是伏唯也不得不暗暗欽佩。
穀神這時微笑道“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玄牝之所在即是天下之所在,緜緜不絕,若現若離,無窮無儘。”
百寶有些無聊。
他聽不慣這些道理之類的東西,沒聽多久就開始神遊了。他瞄了一眼白晨,發現後者居然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態,看起來格外認真,手上還握著筆時而望向穀神的方向,時而低頭劃劃數筆。
但當百寶把眼睛湊過去瞄上一眼後,才發現這家夥根本就不是在作筆記,而是在畫小人,而且畫得極醜。
他就知道這家夥不可能認真聽課。江白那邊則是早趴在書案上睡著了,連看的功夫都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他現在看起來睡得挺香,口水都灘了大半個案麵。
百寶歎了口氣,不知不覺地把目光移向了角落裡的安靜女孩。
儘管知道清目盲的半魔人身份,但他還沒有問過她為何那時會出現在花隊的箱子裡。如果他的猜測成立,清目盲真的是清河郡郡守的女兒,而花隊的禮物是送給丞相府的,清奎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送給丞相?
百寶想起清奎一直向他否認清目盲的存在,甚至不惜讓清目盲裝進箱子裡運送,看上去像是為了躲開他。畢竟以他魔族的能力,隻要接觸一定時間,很輕易就能看出清目盲並非真正人類。但如果真的隻是為了避開他,清奎大可不必安排他們和花隊一起出發,沒必要冒此風險。
一邊要躲開他,一邊又心大到可以讓她隨花隊一起,這種奇怪的矛盾必然昭示著一種緊迫感。考慮昨夜清目盲突然找到他,答案更加不言而喻。
來大學宮前,郡主沐雪非在後麵特意提到了當今丞相公輸右,這位丞相對擾亂講學的心思不比鶩王的少。於是百寶猜測,清奎很有可能與丞相有勾結,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在清目盲的觀察之下,故意躲開他隻是不想雙方直接接觸,而之所以選在這時候來找他,應當是為了彆的陰謀。
雖然搞不懂那時喻真卿為什麼提到讓他救下清目盲,她看上去也不需要他來救。百寶百思不解,隻能見步行步。
“等下跟伏唯說一聲,給她安排個地方,讓她搬離我那裡才好。”他心裡暗想。總的來說,還是讓這個女孩離開身邊比較好。
百寶正準備把視線抽回,這時女孩忽然朝他的方向扭過頭來,淡淡地扯出笑臉。
百寶嚇了一跳,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其實是看不見的。
當然,百寶並不確定對方的精神力是否能注意到彆人的注目,這種動靜不大的行為向來難以被察覺。百寶印象中,自己的一位部下就是同樣的目不能視之人,就說過自己唯一感知不到的,是彆人的眼神。
想到這裡,百寶眼裡一頓恍惚,莫名地覺得那個微笑的身影有種淡淡的熟悉感。就像一位相隔多年的好友,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而他卻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來。
他的身體忽地一個趔趄,顫了一下,再定睛看去時,對方已經回轉過頭去,隻留下一個墨發如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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