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在通往立政殿的路上,一手扶著禦攆,雖是步履艱難,但仍要堅持自己走。好幾次,旁邊的趙公公想要來扶他,都被他一把推開。
“娘娘這幾天,心情如何?”他問旁邊的趙公公。
趙公公低聲說道“回陛下,娘娘這幾日都在準備太子殿下和公輸姑娘成親時所穿的禮衣,心情很好。”
皇帝點頭,“那就好……”
然後,他沒多說什麼,一直到立政殿門前,令眾人停下,隻帶了趙公公進入殿內。
穿過前殿,進入內居,迎眼望見月靈皇後正和幾個宮女在縫製一件衣裙頗長的嫁衣。嫁衣之上,鳳鸞祥雲,華貴風華。
皇後比起十六年前的樣子沒有多少變化,美貌依然動人心弦,隻是更多了些皺紋,眼神也更為沉寂了些,少見生氣。
“聽聞陛下決定將婚禮提前到了下月初,我便隻能多費些時間了,以免影響到太子的大婚。”皇後頭也不抬。
在皇帝進來後,她並未起身,隻是身邊的宮女紛紛起身行禮。對於統率後宮的皇後來說,其實是失禮的,但這是皇帝給她的特權。
多年來,從未有人敢置閒話。
皇帝露出一絲訕笑,道“都怪朕,光顧了自己,都忘了你還要準備這些東西。要是時間來不及,朕可以再給你安排些人手。”
“不必了。對其他人的手藝,我沒信心。”皇後這時突然停住手中的針線,抬起眼睛,道“你把婚禮提前,是因為身體麼?”
皇帝的笑容逐漸收斂。這時身旁的趙公公使了個眼色,皇後身邊的宮女紛紛退下。
待宮女們紛紛離開,屋內隻剩下他們三人。皇帝輕聲說“恐怕是好不了。”
早朝的時候,皇帝突然宣布將太子與公輸丹的婚禮提前至下月初,差不多是穀神講學結束不久。
消息一出,眾人紛紛猜測是皇帝身體恐怕撐不到明年,才有這提前讓太子成家的打算。
如今皇帝親口在皇後麵前承認,算是坐實了這個想法。
“陽生宗送過來的清靈丹也沒作用了麼?”
皇帝默然。
皇後輕聲歎了口氣,“明天就是東獵的日子,就不要那麼操勞了。”
皇帝點了點頭,他也歎了口氣,道“其實東獵還不算什麼,朕現在擔憂的,是在南邊。”
“南邊?”
“今天,清河郡的郡守清奎秘密求見,是鶩王親自通稟的,身邊還跟著雪郡主。清奎狀告紫郡趙太匡勾結外族,意圖謀逆。”
皇後眼神微動,但依然不動聲色,淡然道“清奎親自到帝都告狀,想必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皇帝點頭道“嗯,他截獲了趙太匡發給外族的信件,上麵清楚寫明了發兵的細節。”
“陛下有疑惑?”皇後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如果朕沒記錯,趙太匡與鶩王頗有私交,如今鶩王反咬,言辭大有把自己摘出來的意思。加上沐王府的雪郡主一同前來擔保,確實已經到了朕不得不信的地步。但,趙太匡,你的伯父,朕不信他會做這種蠢事。固守邊塞的西南軍雖然強悍,卻如何比得上黑鐵大軍?這不像他的作風。”
“什麼作風?”皇後忽然冷笑,“當年他能逼死平陵王,如此權利熏心之人,他要做出什麼來我都毫不意外。”
趙公公臉色微變,望向皇帝時,發現皇帝的臉上居然一麵平靜,並無因為這句話而有所變化。
禁止整個天下說平陵王好話的他,唯獨不敢禁止月靈皇後說。
“雖然趙太匡是你的伯父,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你很開心吧。”皇帝咳了咳,輕聲說。
這時皇後的眼神重新恢複冷靜,平靜道“我對他的結局不關心,你要怎麼做是你的事。而且就算你有懷疑,你也已經選擇相信了不是麼?因為這裡麵有個很關鍵的因素,雪郡主的擔保。如果不是沐子敬或者喻真卿的意思,沐雪非不敢做這個決定,就算是被一時蒙騙,那位天官第一也會及時告訴她。”
皇帝點點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這麼多年了,最懂他的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哪怕他們的關係一直不好,她在這種大事麵前一直沒有吝嗇溝通。
“不過,”皇後忽然話音一轉,“在我看來,沐王府隻是順從你的本心而已,其實不管有沒有他們的保證,你都會決定相信。沐子敬是你的老戰友,他才是最懂你的人。”
皇帝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他餘光瞄了旁邊的趙公公一眼,後者把頭壓得更低。
“沒錯,趙太匡當年能背叛平陵,現在就能背叛朕的子孫。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趙太匡的西南軍始終是個隱患,鶩王想要借朕的手拿到西南軍的兵權,朕可以給,但也不會讓他如願。”
說罷,皇帝又咳了咳,這幾天來,他咳的次數越來越多,即便不用他說,旁人也都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但在臨死前,他最顧及的,還是月靈皇後要怎麼看他。
“子敬不在,朕想了一下,決定還是要讓南橫的黑鐵軍過去最為穩當,畢竟這裡麵涉及到了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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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姣好的眉頭輕皺,“黑鐵軍剛從魔域歸來不久,傷亡慘重,若要繼續出征,不會太過勉強?”
皇帝不以為意,道“黑鐵軍的白骨森林之行確實付出不少代價,不過也沒到不能戰的地步。朕對南橫也有信心,除卻重傷者,從其他人中挑選出五萬人,仍是綽綽有餘的。”
“可歎的不是傷殘,而是心疲。以疲軍之態,麵對早有準備的敵人,不是個好主意。”
“黑鐵軍南征北戰,早已習慣,他們是帝國最好的軍隊,朕相信他們會一如既往地完成任務。”皇帝對此並不擔心,但他仍是理解了對方的擔憂。“而且紫郡路途遙遠,若是征用沿途郡兵,必會打草驚蛇。所以朕打算讓黑鐵軍打著治理寒單城水患的旗號前去,暗中聯合紫郡附近的清河、會臨兩郡兵力。”
皇後默然片刻。她對繼續質疑皇帝沒什麼興趣,隻是覺得清河與會臨兩郡在當年對付平陵王的戰爭中,與紫郡曾是盟友,總是讓人覺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