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神正在大學宮內喝茶,突然有弟子通報有人求見。
“是何人?”
“回穀神,是沐王府的喻郎。”
穀神目光稍凝,手中茶盞放下,輕聲道“讓他進來。”
喻真卿大步流星進來,剛進大學宮,便躬身作揖道“真卿見過穀神。”
穀神笑說“不必多禮,許久不見喻郎,近來可好?”
真卿起身後,卻是哀歎一聲,歎息道“實不相瞞,很是不好。在下數日以來夜不能寐,竟夕不眠,甚是乏累。”
穀神眉頭輕蹙,扶著花白的胡子問道“哦?喻郎可是遇到難題了?”
真卿搖了搖頭,他跨出一步,與穀神相對茶案對坐。
“在下隻是憂慮,憂慮自己將死,故來求穀神救命。”
他抱拳以對,神色蒼蒼。
這個顯得有些緊迫的動作並沒有令到穀神認真起來,他仍舊是扶著胡子,微笑道“人之生死,順應天意。我觀喻郎氣色不像個將死之人,莫非這將死之人是彆人?”
真卿神色平靜,沒有趕著回答。他把手收回,低低地歎了口氣,忽然扭頭望了一下天外,莫名地說了句“天公降雨,嘗是為一人而哭?”
真卿進來後,站在穀神身邊的弟子也順勢跪坐在兩人之間,輕手輕腳地收拾起桌上的茶盞。與此同時,他換了茶釜,往其中倒了新水,便將其置於爐上。
真卿作為客人,他隻是於禮置換新茶以招待客人罷了。但此時他準備煮茶的動作卻被真卿盯上了。
“聽聞煮茶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不知閣下用水,源自何方?”
煮茶的弟子微微一愣,放下手中湯匙,作揖道“回客人,是南零水也。”
“哦?有榜雲,世間好水,以南零水為第一,穀神引水,果然高雅。”真卿笑道。
“喻郎謬讚了。”穀神淡笑,仿佛方才真卿的憂慮頓時不複存在,“選用南零之水,水性其次,僅是因其契合茶藥罷了。”
旁邊的弟子也跟著點了點頭。
恰時茶釜內水沸如魚目,微有聲響。
弟子見狀,以湯匙取了少許鹽末,於茶釜中細細攪拌,不時以竹簽點了水漬品味,以調節其味道。
期間真卿不再說話,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弟子並未受到他人旁視的影響,舉止端莊雅潔,甚為貴氣。
片刻後,水繼續沸至邊緣湧泉連珠,弟子從其中取出一瓢水來,後以竹夾攪動茶釜中水,待其均勻後,才用茶匙取了早被碾成粉末的茶粉,拋落其中,同時,繼續攪拌。
他的一係列動作極為連貫自然,予人一種清新閒適之感。喻真卿不自覺地拍起了掌來。
“灘聲起魚眼,滿鼎漂輕霞。是為第一沸。而這緣邊湧泉連珠,是第二沸。兄台守得好湯候,若是再晚些,等到騰波鼓浪之時,也即是第三沸,水就太老而不可食了。”
煮茶弟子略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有點驚訝。
“沒想到先生對茶藝頗有認識,在下班門弄斧,見笑了。”
“不敢當,隻是承職務之便,曾經見過國手,向他請教過一二而已。”真卿談笑風生。
“喻郎全才,世人皆知。伏唯,茶藝一事,你可請教先生。”穀神麵對弟子溫和說道。
伏唯點了點頭,此時他的動作依舊。在茶釜的攪拌中,湯花越來越多,這時他把先前取出的那一瓢水重新放進去,以緩和沸騰並由此結出更多的湯花來。
到了向茶盞分茶時,他並不平均,卻是依據湯花的多少,分出三盞茶來。
“此三道茶,觀湯花變化,細輕者為花,薄而密者為沫,厚而綿者為餑。詩者雲,驟雨鬆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自是如此。”
真卿接過茶盞,微笑道“兄台不愧是穀神的大弟子,名師出高徒,我觀兄台此煮茶功夫,當可比肩國手了。”
“我自愧不如。”伏唯低頭。
真卿笑而不語。
這時,他端起茶杯細嗅了一口,恍然道“茶名祁門,饒是不錯。聽聞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或散牙,號為第一。沒想到穀神居然不用。”
這時,他忽然皺了皺眉,低聲道“穀神是喜好陳茶麼?”
穀神淡笑,簡單回答“隻是舍不得丟,湊合著用了。”
真卿聞言惋惜似地歎了口氣,笑道“我倒是獨愛陳茶。你知道,九道人若是喜歡一樣東西,那是一輩子的事。”
“玄牝人要做到的事,也是一定要做到的事。”穀神微笑著回應。
真卿哈哈一笑,說“即便要付出生命如何?”
坐在一旁的伏唯臉色一變,言語的走向瞬間變得箭弩拔張起來。
但穀神仍是保持了笑意,說“舍生取義,自古有之。玄牝人自有自己的信仰,不該摻合的事是斷然不會去做的,這是玄牝千百年來的生存之道。但若是為了大義必須要去做,玄牝人不會懼怕生死。”
“玄牝的中立我算是見識過了。”
真卿端著茶水,目光盯著茶水上浮著的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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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茶還能湊合著用,那便湊合著用吧。隻是在下那救命之事還得向穀神相救。”
“老夫智謀淺短,犬馬齒臷,恐不能幫助。”
“穀神客氣,您隻需借我一樣東西就行。”喻郎把茶杯放下,起身作揖道,“這樣東西無色無味,無邊無際,平日裡若無形空氣,危難間如救命繩索。”
真卿這話說的字字沉重,仿佛空氣都逐漸壓抑下來。
穀神緩緩收起笑容。
伏唯細細觀察著此間的變化,總覺得在真卿說完過後,有種大戰在即的感覺近在眼前。
穀神沉吟片刻,方才歎息道“若真有此刻,老夫當儘力而為。”
真卿輕笑,再度作揖,然後慢慢後退至牆根起身,轉身外走。
走到庭前時,天空開始下雨。
真卿隨即停駐,他頭也不回,突然朗聲說道“國之將死,君能安坐否?”
這次,穀神沒做回答。
真卿冷笑一聲,步入綿綿雨中,再無回頭。
真卿出來後便徑直上了馬車,原本就在馬車裡麵等他的飛霜,這時突然問道“師父,你不是說是去借東西的嗎?難道沒借到?”
他看到真卿兩手空空回來,自然有此一問。
真卿聞言便笑了起來,隨後神秘兮兮地來了句“那是非常之物,自然不可隨意見到。”
而在同一時間,坐在茶案旁邊的伏唯也終於開口“師尊,喻郎所借之物究竟是何物?”
穀神望著天外,大雨傾盆。
“先代道家曾著有伏魔論,那時道家尚未分為三宗,其著作也是鮮有後人知曉,其中有一段話是論修道之人,當平日裡若無形空氣,危難間如救命繩索。”
穀神頓了一下,微微歎息道“和十六年前一樣,放天城的天外魔障叢生,甚不太平呐。”
飛霜麵對真卿的回答懵懂地撓了撓頭,最後放棄了思考。
“那師父,接下來我們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