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學宮出來後,百寶打算先回宿處去看一看,他覺得清目盲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回到丞相府。清目盲既然特意對他用出了那意識分離之術,可見其本意並非要置他於死地。
不過他剛從大門出來,發現江白並未走遠,反而看起來是在等他。江白特意和百寶身邊的白晨對了下眼神,後者仿佛大夢初醒,當下便直接把手伸到百寶肩膀上,把他攬住了。
“既然講學結束,我們三個也聚一下,大家很久都沒一起喝過酒了。”
百寶皺了皺眉頭,疑惑地問道“我們以前有一起喝酒嗎?”
“少打岔,你就說聚不聚吧?”江白在胸前端著手,一本正經地說。
百寶心知這兩貨必然不懷好意,但要說拒絕的話,怕是下場更加糟糕。“那我們去哪裡?”
“酒樓啊,喝酒不就要上酒樓。”白晨接著回應。
“大學宮附近哪裡來的酒樓……”
“但有茶樓,我在裡麵備了些酒。”江白昂了下頭,“雖然上次被丞相家的大小姐搬空不少,但還有些存貨。”
江白這麼一說,百寶就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白晨則是舌頭有點打結,說到要去哪裡喝酒,他一直是有打算的,本來是等大家都沒意見的時候才說,這樣會顯得他不是那麼殷勤,隻是順便提及罷了,他也好順便去見見他的夢中情人。但江白這麼一說後,他就不太敢說要換地了。
就這樣,百寶被江白和白晨一左一右挾持到了那家茶樓,老板也很識趣,直接給三人備好了房間。
“百寶,你是不是有辦法救清目盲?”酒都沒上,江白就直接開門見山。她叉著腰,一臉嚴肅地盯著對麵的百寶。
白晨把玩著酒杯,靠著門,連座都沒下。看著兩人這架勢,百寶心思自己今天不好好解釋,怕是門是出不去了。
“你們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在心畫裡麵見到你們之後,我們兩個就開始懷疑了。”江白淡淡地說,“那時候,清目盲的眼睛好像突然能看見了。在回到現實之後,我本想確認一下,但可惜她先走了。”
“百寶,我們兩個主要是想知道,清目盲的眼睛是不是已經好了?”白晨接著說,“據說她的眼睛是因為半魔的緣故,那麼眼睛好了是否就意味著她已經擺脫了半魔的影響。”
麵對兩人的質問,百寶仔細地權衡了一下。清目盲在心畫奔潰最後恢複視覺其實是聖墟離火的影響,這種影響是暫時的,更不可能被帶到現實中。那時火焰沒有燒到山頂也是他控製聖墟離火的結果,他短暫地接管了幻境,才使得心畫沒有提早崩潰。這種話當然是不能跟他們說的,不過說到擺脫半魔的影響,百寶倒是想借此聽聽他們的意見。
“幻境為實現願望而生,裡麵看到的東西當然是不作數的。不過我確實有辦法可以讓她擺脫半魔的影響。”
“什麼辦法?”江白來了興致。
借此一問,百寶順勢將關於拆骨換血的方法在二人麵前仔細闡述出來,並重點強調自己是從彆人的記述中無意看到的,而這個方法的代價是要麼選擇成為一個永遠體虛的人類,要麼成為一個忘記過去的魔族。
“做人將永遠不能修煉,做魔則可能喪失人性。”江白扶著下巴,“真有意思。”
白晨則疑惑地說“不會吧,你是魔族也沒見你多邪惡,她做魔族怎麼就沒人性了?”
百寶隻好說“我在人間生活多年,加上我是真墟……後裔,與她不同。她身上流著的是罕見的血魔一脈的血,那是遠古地魔的一員,現在應該隻有極少留存於世。血魔本身個性凶殘,何況她從小活在一個對她充滿仇恨的環境裡,她的魔族性格注定是極度凶殘的。”
“地魔?”白晨扶了撫額,“好像沒聽百寶你提起過。”
“這在魔域中也隻是一個傳說,我也是看到清目才確認的。因為現在魔域基本都是天魔一脈,傳說地魔之主在戰敗後命令自己的血裔臣服於天魔之主,自此之後,天魔之主亦能差遣地魔血裔,魔域中的王血便隻剩下天魔三位君主的直屬血脈了。”
“打住,我不在乎她變成魔族後的性格如何,就這個選擇本身,她隻能選擇為人類。”江白直接了當地說,“這一點準沒錯,不能讓她選擇,成為人類是她唯一的選擇,我們可以替她做決定。不然隻會害了她,更害了天下。”
“是這個道理。”白晨也點了點頭,“至少成為人類,她才是安全的。”
百寶皺起眉頭,沉默了。他發覺自己或許不應該問他們的,因為他們不知道清目盲隱藏著一顆複仇的心,這才是最難辦的。
“我大概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我會勸她的。”他最後說。
放天城靠近南大門的直道外,有一間驛站。
穀神與眾弟子先行來到了這裡,在進行出城的準備。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穀神在冥想中慢慢睜開眼睛。
進來的人,是清目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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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目盲靠著門口迎著屋內作揖。
穀神抬頭輕聲說道“我等了你很久。”
清目盲微微起身,道“抱歉,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是你的師父,天神教的大主教?”穀神眯著眼睛問。
清目盲低頭不語。
穀神歎了口氣,“百餘年來,沒想到偏於一隅的天神教竟然已經擁有如此能力,隻是這力量似魔似邪,絕不是什麼好事。你現在來找我,也是沒想到你的師父會對你下手,你已經被放棄了。”
清目盲點了點頭。“雖然我曾心存幻想,但老師與公輸右朝夕相處,我很難不懷疑。如今我既成了他的幫凶,也成了他的棄子。”
隨後,她跪下叩頭。
“求穀神饒命!”
穀神麵不改色,“你攜半魔之軀,又毀了我的心畫,卻要求我饒命,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多年前您就跟我說過,當大限來臨前,你會殺了我。如果穀神仍舊如此,那弟子也隻能認命。”清目盲維持著叩頭的姿勢,雙掌貼於地上。
“現在也一樣。”穀神說的聲音忽然一下鬆了下來,“但你改變了許多,起來吧。”
清目盲起身,行到穀神案前,跪地而坐。
“你做好準備了嗎?”穀神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清目盲低頭,雙手緊緊攥著裙角,透出緊張。
“沒有。我一直期望能得到世間的原諒,但可惜我已卷入這無儘的仇怨。我忍辱了很多年,舍不得生死,不是為了要向彆人證明些什麼,我隻是留戀這世間可能存在的希望而已。”
她突然抬起頭來,那一雙如染冰沫的瞳孔看著穀神,卻顯得渾濁不堪。“穀神阿,我一直沒變,我努力地活下去是為了找到我的母親,即便擋在麵前的是公輸右。”
穀神端起甘茗,細看著茶杯中的茶水。“過去若夢幻,如同一道危險的難題,真正困難的不是它有多難,而是它的危險。你越想念它,你越危險。”
他目光驟冷,“我是說你變得危險了。從你踏入放天城的那一刻起,你就變得危險起來。”
穀神這時拿出一幅畫,正是上次清目盲的作業,上麵隻有一片蒼白。
“你為了活命而來,也是為了複仇而來,生命的執念讓你就如同你的名字一樣,隻剩下一片蒼白。”
這時清目盲激動起來,“怎麼能不恨呢?我唯一眷戀的就剩下母親了呀,這個世界一直都在迫害我,我怎麼期盼她的善良?”
“孩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你的身體裡流淌著魔族的血,它會害了你。”
穀神慢慢把手伸過來點在清目盲的額上。“一定要始終相信,這是一個善良的世界。”
清目盲緩緩閉上眼睛,突然鼻尖感覺到一陣水汽,四周的鼓聲呐喊聲響徹雲霄。
她感應到自己居然再次回到寒單城的清河上,她坐在一葉扁舟上,岸上全是披著白袍的居民。
而在扁舟的一側,穀神平靜地站立。
“這裡是……寒單城的清河上。”清目盲說,她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這是屬於她的天賦。
“孩子,這裡是你多年的夢魘。”穀神說。
這時清目盲感覺到四周的鼓聲,罵聲連成一片,無數的火光閃爍,隱約間感到箭矢的鋒芒。
“殺了她!”
聲音越來越大。
這裡是她的夢魘,穀神說的沒錯。她一直被作為引誘母親出來的誘餌,隻是每每這個時候母親都沒出現。
她被世界孤立,似乎感到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能將她殺死。她想要逃離扁舟,跳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