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音樂刹止,台上的舞女紛紛停下,分成兩排半跪著行禮。
眾人紛紛望向台上,最後不約而同地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扶風王敖畢具。
敖畢具麵容溫和,手撫著從扶風郡帶來的玉琴,穩坐在舞台邊沿。
這時,他突然起身,麵對觀禮台上的皇帝行禮道“父皇,兒臣有一個朋友,名為落落,位居伎藝榜一,恰巧這段時間逗留在京城,於是兒臣便特意邀請他前來,和兒臣一同演出,為太子殿下大婚獻禮。”
“落落?”皇帝咳嗽了一下,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是伎藝第一的落落?”皇後的表情有些吃驚,“傳聞落落出演隻看心情,不為外好,沒想到居然能請到他來。”
此刻坐在一側,佩劍的裴屸看出帝皇眼裡的茫然,合手作揖道“陛下,這個花名落落的人,既是伎藝第一,也是陰陽第一,行為神秘莫測,扶風王能請到他來,非常難得。”
皇帝終於點了點頭,能同時在伎藝和陰陽兩門做到第一,可見此人天賦,如果能為朝廷辦事,就更好了。
“你安排就好。”
“是,父皇。”
敖畢具重新回去坐下,雙手撫上玉琴。
這時從他身後,一名侍衛模樣的男子站出來。他的身形與敖畢具相當,半截麵具遮住了臉,隻露出緊繃著的一線唇色。
他緩步走到台前,迎著高處的皇帝夫婦長跪。
“草民叩見陛下。”他頭頂著舞台上的地毯,把臉深深埋下去,按在地上的雙手微顫,明顯是有些緊張,與畏懼。
他的出現,讓坐在觀禮台上的公輸右不禁有些擔心,不過很快就被一陣輕藐蓋了過去。
落落或許是真有本事之人,但到底也終究還是一介草民。
“平身吧。”皇帝眯了眯眼,心裡有些沉悶。沒想到這個叫做“落落”的人,膽子這麼小。
“謝陛下。”
落落有些艱難地起身,然後負後而退,一路退到一眾舞女中間。
“老三是在搞什麼鬼。”身著新衣的太子敖一,皺著眉頭心念道。
他與公輸丹坐在接近皇後的一側,與觀禮台上的重臣們要拉開一定距離。身處焦點之下的他,自然無法去直接嗬止扶風王的行為。
他早知敖畢具身邊多是戲子藝伎,但也未曾想他還真的把一個戲子領到此等地方。
無論落落是伎藝第幾,伎藝二字本來就代表著下道俗流,向來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父皇肯讓敖畢具主持慶典,也隻是同意他奏樂而已,總不能,在宮裡唱戲吧?
突然,隨著敖畢具指尖的撥動,一聲清脆的琴音響起。
落落身邊的舞女紛紛旋舞起來。
敖畢具的琴音逐漸加快,其所彈奏的正是此前鶩王敖離送他的琴譜。
琴音如微風在舞台上蕩漾,舞女們應著琴音起舞,華麗的舞姿彰顯出她們姣好的身段,一顰一笑,起起落落,姿態動人。
落落正在解下身上的銀衣。這套侍衛裝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他每褪去一件衣物,都像是在褪皮一樣,將它褪了一層又一層。
褪到第三層的時候,他的身形已經變得嬌小了,甚至和旁邊的舞女差不多。
滿座賓客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目光也由一開始不以為然慢慢轉變為驚詫。
眼前的景象不像是在蛻皮之蛇,更像是脫蛹而出的蝴蝶。
層層包裹下的他,終於顯露出本來的麵目。他的身形幾乎縮水了一半,此刻覆蓋在身上的僅是一套帶著水袖的寬鬆戲服,站在舞女之間,竟是意外的和諧。
“戲子。”有人冷笑。
他確實是一個戲子,這一點他並不避諱,反而在露出這身戲服後,他抬起頭,顯得自信起來。
他摘下了麵具。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間直了。
即便粉抹著厚妝,仍難以掩蓋住那份嬌人的容顏,或者說,現在應該稱呼他為“她”了。
“傳聞中的落落,原來是女的。”坐在沐氏父女對麵的鶩王敖離,麵露驚訝道。
台下的白晨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他曾在醉生夢聽過落落唱戲,那時的他雖然扮著女人,但分明是一個男人。可眼前的落落,哪裡還有半分男人的樣子?
“這落落……是男是女?”他喃喃道。
“不好說。”伏唯在旁邊回答,他的臉色完全沉澱下來,尤為嚴肅。“江湖上關於他的說法,一直是雌雄莫辨,據說是得益於他陰陽術的手段,所以外界很難知道他的真實性彆。”
“那這陰陽術也未免太厲害了……”百寶同樣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的雙眼眨也不眨。
他的眼睛能看穿大部分的虛實,即便是江白,他都能一眼看出其本質。但對眼前站在台上的戲子,他卻沒有辦法,仿佛……那就是一個女人。
皇後瞥了身邊眾人一眼,捂著嘴笑了起來“我其實比較好奇,身披戲服的她要如何與那琴音配合。”
她忽然一愣,笑聲同時收住,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驚歎道“不對,是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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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對了,不是唱戲,而是歌樂。
霎那間,盤在落落手臂的水袖猛然向兩邊打開,樂曲的段落也正好到了較為激揚的部分,將整個氣勢揮發出來。
然後,隨著樂曲轉向低緩,水袖的揮舞也隨之靈動,似是兩段流動的水流在圍繞著此中的人兒舞動。
旁邊的舞女配合著她的動作,將其圍在舞台中心,恰如一朵吐蕊之花。
幽遠的歌聲隨著靈動的舞姿,從花蕊傳來,飄飄然,似穿透迷霧的嗚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將於遠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拊我畜我,長我育我。
今夕結褵,其室也邇,其人也遠,欲報之德,彼爾奈何?”
此時的落落,像是化身將嫁為人婦的少女,一詞一調,一字一音,唱出了不舍,唱出哀怨,更唱出了對未來的不安,像是千萬種複雜的情緒融合在一起,直達聽者靈魂深處。
台上赴宴的嬪妃們惶恐不安,公輸丹不知不覺便落了淚。
“伎藝第一,真是令人驚歎。”皇後讚歎。
“扶風王的奏曲亦是相當出色,二人配合之下,才顯得如此娓娓動聽。”沐王爺扶著花白的胡子,也儘是讚歎之色。
“嗯,早聽說扶風王在琴藝的造詣頗高,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皇後微笑著讚歎說。
皇帝點點頭,扶著花白的胡子,微笑道“老三能有這份才學,也不算是枉費了皇家血脈。”
突然,他望向坐在丞相身邊的喻真卿,“朕聽說喻郎這幾日到丞相府上作客,不知是為了何事?”
真卿隨即起身,行禮後回說“丞相多夢,真卿為解夢而去。”
皇帝點了下頭,於是轉問公輸右“丞相何夢需要喻郎出動?”
公輸右並不耽擱,立馬起身,從席間出來,跪地說“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