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上的河水逐漸退了,犯人們被重新押回寒單城的地牢裡。大雨過後的地牢變得更潮濕了,空氣裡散發著一股黴味,縮在牆根下的鼠蟲正在嗦嗦作響。
清奎盤腿坐在浸濕了一半的草蒿上,雙目緊閉。
隨著一陣鐵索的抖動發出瑣碎聲,腳步由遠而近。他知道有人過來了,緊閉著的眼皮動了動。
太子在環淵的陪同下進入寒單城地牢,與清奎隔著鐵欄相視。
“陛下下了金劍令,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吧。”太子居高臨下,聲音冷淡毫無生氣。
清奎低頭不語。
太子微歪著頭,繼續說“知道我為何不殺你?”
清奎冷笑一聲,“如若我猜得不錯,殿下不過是想讓我成為你的觀眾。”
那日在河堤前看到的一切,他事後想想,大抵有人為謀劃的痕跡。太子知道天神教在城民心中的地位,想要扭轉隻能攻心,尋常的強硬手段並無用處。
“對了一半。”太子背後抄著手,一臉睥睨的神色,仿佛在看著一隻螻蟻。“我不殺你是因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並不信任天神教。”
清奎渾身一震。
太子緩緩俯下身來,低聲說“你隻是懼怕而已,因為有過魔族的妻子,所以把自己看做了低微而罪惡纏身的惡棍,言聽計從地想要贖罪。”
清奎擰過頭,側向一方,再次沉默。
太子發出一聲冷笑,然後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起來,卻更加讓人感覺不安。“對於寒單城的其他人來說,身上的枷鎖來自天神教,而你身上的枷鎖是自找的。你看過了這幾天沒了天神教的寒單城的樣子,難道不覺得天神教荒唐嗎?”
長久的沉默。
過後,清奎突然開口“荒唐。”
儘管隻有兩字,也沒有什麼溫度,卻讓太子感到一絲驚訝。
太子站起身,驟然放聲大笑,隨後平靜道“我其實留著你的命,還有一個打算。”
他再度慢慢俯下身來,低聲道“我打算讓你重組天神教。”
“什麼?”
清奎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太子。不隻是他,太子身邊的環淵也緊跟著渾然一震。
太子焚毀了天神教的全部教廷,把所有的主教都押入大牢,基本已消滅了天神教的明麵力量。在這種情況下,他希望重建天神教?
也許是同樣覺得此舉過於荒唐,清奎很快就對太子轉變為懷疑的目光。
太子忽視他的目光,直接隔著鐵欄盤腿坐下。“經過這幾日的觀察,本宮已經明白,天神教確實是寒單城的根基,在未對城民的思想進行改變之前,任何的貿然行動都猶如與萬民為敵。”
清奎冷笑,心說你終於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有多愚笨。可惜已經太遲了,被激怒了的教徒,不會因為一場水患有所改變,複仇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但太子並不是來懺悔的,他的聲音很快轉冷“但千年的更迭,天神教中有很多的內容已不再適合今天。清奎,這個問題,你應該比本宮更清楚。因為它讓你逼得自己的妻子投江,也逼得自己無法和女兒相認,你一直都在痛恨著它。”
清奎咬著牙,拳頭漸漸握緊。按理說,作為天神教的衛道者,他此刻本應該大聲嗬斥對方,表明自己的虔誠。但現在的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知道,對方說對了。
他一直都不是一個虔誠的天神教徒,他的私心太重,並最終導致了今日的禍端,如若可以,他希望贖罪,隻是不知從何而起。
“清奎,”太子緊盯著他那雙惱怒卻迷茫的眼睛,低聲說“該做的壞人,我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我希望你能將它改變。”
太子此時從身上掏出一柄匕首,伸進鐵欄,插進清奎麵前的地上。
匕首造型雅致,沒有多餘的裝飾玉石,僅以幾道銀線在金柄上勾畫出浮動的飄雲,細直的刃身光潔若霜,隻有最用心去看時,才會發現上麵浮雕著兩個草書字。
“斬鬼”
“斬鬼刃。”清奎盯著麵前的匕首,凝住的眼珠微微顫動。
“天官第一的斬鬼刃,臨行前,他親自贈予本宮。從那時起,本宮便知道此行不易。”太子溫聲說。
“逢念起鬼刃,鬼滅而徐行。”環淵從旁低聲念道,“據說喻郎的斬鬼刃是由鑄劍組織劍臣所鑄,江湖上關於喻郎的軼事很多,但所有的懲惡揚善的故事裡麵都有斬鬼刃的身影。最普遍的說法是,在喻郎確定好目標後,他會先從劍臣那裡定製好固定樣式的斬鬼刃,同時開始謀劃,等兵器到後便領著兵器親自殺死目標,最後,將屍體和斬鬼刃付之一炬。”
“這就是天官第一的由來。”清奎臉色蒼白了幾分,“原來我早就成為獵物。”
“不,我猜喻郎的意思不是為了殺你。”太子扶著下巴,“雖然我一度這麼認為,但現在我認為他把斬鬼刃交給我,所寄望我殺的,是天神教才是。”
“所以你才把一切都付之一炬?!”清奎瞪大眼睛,突然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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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皺了皺眉,搖頭道“我並非隻是為了毀滅,就像野火過後的草原,留下了新生。我所做的,隻是斬斷了昨日的鬼,但至於未來會不會產生新的鬼,我說不準。”
“你把斬鬼刃給我,是希望我來斬斷未來的鬼?”清奎恍然。
太子點頭。“你是寒單城的主人,隻有你才能將寒單城引向新的未來。”
太子這時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塵氣,瞥見對麵的清奎沉默低頭的樣子。
“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考慮,因為我要馬上離開了。但我相信,你不會拒絕我的好意。”
太子微笑著轉過身去,大步離開。
“環淵,我們走吧。”
走出地牢後,環淵鬆了口氣,說“原來殿下一直沒有真的打算將天神教徹底摧毀,而是將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