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扭過頭去,身後的寒單城轟然倒塌,連地麵也隨之震動起來。靠近地麵岩石消解成水,從冰麵上散開,又像是慢慢地滲進冰層之下,化作點點紅色的蟲子。蟲子們彙聚到一起形成一條條長長的脈絡,就像是分布在冰層下的血管。
清目盲隻是平靜地看向腳邊的冰麵,冰層之下,那些紅色的蟲子正在彙聚過來,在他們身下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紅點。
百寶同樣看向冰麵。
冰麵光潔無暇,宛如一麵鏡子,倒影出了他的樣子。
百寶看明白了,這座“寒單城”是假的,他們實際上還在沉墟之內。這些紅色的蟲子是這個幻術的關鍵,類似於蟻幻,應當是血魔一脈的術法。
難以想象清目盲居然做了和當年女邪一樣的事,這令百寶不禁有些恍惚。
突然,城中那些高處的岩石從高處墜落,落到地麵上,紮碎了冰麵,就像破碎了鏡子。
破碎的鏡子所產生的裂縫迅速蔓延,很快就蔓延至他們腳下。他們腳下的“鏡子”也隨之破碎了。
而在“鏡子”破碎瞬間,在冰麵下,原本彙聚過來的血支蟻突然消失無蹤。
那些“鏡子”下的生物,消失了。
百寶看著那冰麵的裂縫,沉默了好久。
然後,他才把目光投向前方,看到前方遠處的一處絢爛白光。
“琉璃海所入侵的是魔族的魂界,這片魂界連接著寒單的沉墟,也連通著的平陵的大船。那裡就是平陵的方向。隻要通過那處白光,我們就能離開這裡。”
百寶終於鬆了口氣。他扶著清目盲往前走,但走了幾步後,清目盲就幾乎癱軟地倒在地上。
這時百寶發覺她的手變得格外冰涼,甚至有些僵硬。
“我也會變成屍鬼嗎?”清目盲苦笑著問。
百寶眉頭皺了一下,將她背了起來。“有精血聖骸,那點血染之毒根本不算什麼。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會變成一個比屍鬼更可怕的魔類。”
清目盲愣了一下,目光變得渾濁許多,似乎回到了那個看不清東西的樣子。
百寶一邊走,一邊說“我原本打算借助護靈的力量將你體內聖骸取出,但現在看來即便真的成功,你也難以成為凡人。”
百寶忽然停住,道“寒單人的凡人靈魂是利用琉璃海的規則創造的,一旦此地琉璃海消失,作為凡人的一麵也會跟著消失。但我想告訴你,要成為人並非隻有一種辦法。我且問你,現在的你在人與魔之間,你想要成為哪一種?”
清目盲低下了頭,沉默許久。她答應過江白會選擇為人,但也曾不甘心放棄力量,而事到如今……她最眷戀的是什麼?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又收住了口。
此時她目光忽然黯淡幾分,低聲道“我仍要為人。這是我父母的願望,隻有這樣,我才能徹底擺脫身為異類的境地。”
對這個答案,百寶並非全無意外,但他很清楚,隻有這個答案才是真正貼切他心中想要的答案。隻有這樣,清目盲才會成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某人的替代品。
百寶繼續背著她往前走,“你知道人類的靈魂是如何來的嗎?”
清目盲沒有說話。
百寶接著說“廣泛的說法是一位天神利用一種靈猴的靈魂所創造出來的。世間靈族無數,人類作為靈族的曆史不算長,在古老的歲月裡麵更是毫無蹤跡的存在。肯定的說,人類的存在,確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
清目盲若有所思,周天神辭裡麵確實提到了有關天之神創造人類的說法,百寶顯然是認可並且佐證了這個說法。
“你的意思是,當初天神創造人類的時候也是用的彆的靈族靈魂,那麼即便我的本體靈魂來自其他靈族,也有改變為人類靈魂的可能?”
不得不說,清目盲確實如穀神所言的聰慧,很快就理解了百寶前麵一段話的用意。這讓百寶省去了很多解釋。誠然,百寶想要做的,自然是當初那位天之神已經做到的。
百寶點頭道“凡人之所以被賦予人族的稱號,是因為他們的靈魂代表著原始和簡單。那些輕揚飛蕩的,渾濁汙穢的,幻化神變的都被人為去除了,隻留下了這足夠簡單,也足夠弱的靈魂。也許最初隻是那位天神所做的一個試驗罷了,但他應當是從人類身上看出了某種延續下去的理由。我所認識的他,不懂得憐憫為何物。”
清目盲聽得汗流浹背。周天神辭中看起來那麼遙遠的人物,在百寶口中仿佛不過一位故友,百寶本人自述起來貌似也有這種造化生靈的神通,不對,魔通!
“你,也能如那位天之神一樣造化生靈?”
百寶愣了一下,隨即理解了對方的疑惑,但現在他沒有太多時間做解釋了。
“我的手段不如他,不過單論這個問題而言,我確實能做到。”
話畢,他從虛空眼中取出聖墟離火,離火迅速融入清目盲眉心。
“你還記得周天神辭的天尊一節吧,我的咒術和它差不多。你現在念動咒語,聖墟離火會逐步完成靈魂的改造,哪怕現在你體內的靈魂仍然呈現出虛假的形態。至於你身為魔的另一麵,它也會替你去除。隻是在浴火之後,你的過去將會徹底忘記,以人類的身份重新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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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目盲隻是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隻是沉默地望向前方。
“我們就快到了。”百寶突然說。
現在他們距離前方的白光已經很近了,百寶把清目盲放下來,拉著她的手前進。
冰麵上隻倒影出一個人的樣子,卻有著兩個人的腳步。
清目盲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握在百寶手裡的手也開始變得僵硬。
“化蛇內丹已經抑製不住了麼。”百寶更加握緊了她的手,“那麼就選擇你自己決定了的路吧。”
“不要回頭,什麼都不要想,一直往前走。”百寶拉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說。
這一刻,清目盲突然想起了當初身處心畫之中,百寶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前進。
她還記得那時的他們跑在開滿鮮花的青石道路上,前麵是前所未見的光明。
她不想駐步於此。
但是,她早就做出了選擇。
她在心底裡嘲笑著自己,嘲笑自己的可笑,嘲笑自己的無知,嘲笑著自己直到現在還在幻想。
早就結束了呀,這是一個夢,而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夢裡的幻想也總該不作數。
謝謝你陪我走完這一段路,直到這一刻還讓我覺得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