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之水奔流向東,浪花卷儘世間浮沉。江水不知人間苦樂,且放長歌洗儘紅塵。
江水繞城百十裡,孕育萬物給養人類。每一個生命的誕生都始於喧鬨,卻又不知因怎樣的境遇而走向緘默。
有的誕生鮮花環繞,有的誕生孤苦伶仃,幸運的眷顧與苦難的降臨同時發生,人海茫茫誰圓滿誰殘缺?
幸而碎玉在娘胎中骰子搖到六,降生在一個富庶之家。從幼年到成年,從來順風順水,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早已司空見慣。
幼年的福祉依托於先祖興旺,福及子孫。碎玉誕生的家族在江水之畔源遠流長,也正是靠水吃水,以水路航運為產業,借助通衢四麵的地利優勢,聚八方來財。
既有先祖賜福,也需苦心經營。父母教誨家世熏陶,從少年兒到亭亭玉立,碎玉雖並不喜於經營之道,但也修得玲瓏心思,應付世故交集,人情來去,自然而然。
大江大河橫貫東西,航道奔湧總有上下遊。彼時航運並非一家獨大,但總有勢力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大河上遊有一大家族野心迸發,意欲打通航路獨攬長河水運。
此家明麵上以厚禮相贈,欲說婚媒以示與碎玉之家同氣連枝,暗地裡又差人興修碼頭,停放自家商船於水畔,形成圍城分割之勢。
然而船家貨主總有歸屬感,縱有部分業務流於彆家,碎玉之家仍然掌控了水路的主要命脈。深耕百年,終是人心所向。
野心家擴張受阻,便暗訪下遊又立新盟。許以財帛厚禮,摒棄中遊跨江隔城聯運,又勾連水匪斷流劫道,隻襲碎玉家族的商船,致使貨主人心惶惶,漸漸轉向野心家。
長河上下遠交近攻,步步蠶食局麵已成。饒是年輕的碎玉,也已嗅到了危險感,然而親族多已墮於酒色,掉入了野心家編織的溫柔鄉。
這是毀家滅族的組合拳,夾在中遊的碎玉之家左右為難。
碎玉與雙親奔走四方,他們一麵向野心家斡旋求和,爭取時間穩定船家貨主,一麵又上訴求兵剿匪,想要重新穩定局麵。
然而野心從不因禮儀有所收斂,鯨吞之心向來不顧他人死活。野心之家威逼日甚,惡性的競爭隻待一方消亡之時才會結束。
沉湎者樂不思蜀,自救者苦苦支撐。然而天災又在風雨飄搖之時插上一把刀,抵在碎玉之家的心窩。
那一夏暴雨常至,洪水滔天。泛濫之潮倒灌入城鎮支流,引起港內船隻翻覆,卷儘滿倉貨物,沉入大河之中。
水患之後,碎玉之家航運元氣大傷。洪水衝來的泥沙淤積成洲,將中遊的河道分割成南北兩片。
於是外患未絕,內憂又起。碎玉之家的親族沒能團結在一起清理河道,反而劃江而治,各顧一方。
北部水道寬且緩,南部水道窄且疾。即便生於南岸的碎玉秉承了雙親的扶危之誌,能夠集結部分船家東山再起。然而大船難以在南部碼頭停靠,唯有繞過沙洲,才能經停北岸。
隻是北岸的親族早已意誌消沉,在天災麵前選擇沉淪。更有野心家打來一個個糖衣炮彈,讓人在享樂間迷失。
北岸固步自封,南岸有心無力,是以北岸與南岸親族逐漸生出嫌隙,碎玉之家在內憂外患間麵臨分崩離析。
大河並不在意岸上是誰在做主,隻是東流向前不止。商客並不容人以喘息之機,誰能行船於江河之上,眾人便會趨之若鶩。
於是水運的格局在短短的數年內發生了巨變,野心家的目的終於達成,新的商船開始成為人們的選擇,舊人已是寥寥落落,成為航路的小魚小蝦。
在那最艱難的幾年裡,碎玉嘗遍了人情冷暖。她從天真無邪,到見慣人心險惡;從萬人追捧的天之嬌女,到受儘冷眼的流離之人。
所有的笑都是為權勢而笑,所有的哭隻能咽進自己的肚子裡。登高跌重讓人備感心寒,然而陰謀奪取的勝利者,卻不願放過傷口撒鹽的機會。
他們又一次提親,這一次選擇的對象正是碎玉,並許以疏通河道重振南岸的宏願,但碎玉明白,這一切的說辭,都是陰謀的一部分。
一旦她嫁入彼家,所有的航路都會落入其人之手。美其名曰結親,實際上是拱手送上最後的航線。
即便仍能錦衣玉食,表麵上仍能操持舊業,但也不過是提線人偶,成為穩定人心的傀儡,就如石棺中的戀風者一般,狹於一室永遠失去了自由。
航線之上航船來來往往,每一個過客都像是打包的死魂靈。即便大江遼闊大河洶湧,美景不可勝收,她也希望航船是為自己而開,能夠自己決定駛向何方。
她無法說服自己委身於仇敵之家,隻為換來更為優渥的物質生活。那是喪失人格麻痹自我才能忍受的屈辱,而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顯然,野心之家是不會真正正視她為人的資格,隻把她當作勝利的附屬品,金屋藏嬌時時把玩。
然而拒絕的代價也很殘酷,野心之家不會容忍眼皮子底下的忤逆者,最後的南岸航路也會被針對,貨運壓價水匪橫江,直至客流儘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碎玉終是明白,這座城市已經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地,除非選擇當一個麻木的活死人。下一條路也不言而喻,隻能奔走他鄉,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在這裡,有她長大的故事和幸福的童年,然而現在隻有虎狼環伺,猶如鮮活的墓室。不過這裡仍有值得珍視之人,那便是自己的雙親,他們將自己的小金庫交給了寶貝女兒,自身卻不願離開故鄉。
自那以後,這個江水川流的城鎮,不再有一位自名為碎玉的姑娘。她遠離江水而行,最終選擇在一個沒有大河流經的內陸小城定居。
每一個城市都有各自的煙火氣,心中鬱結的碎玉卻並不想走入人群。她獨自起居,隻與自己為伴,度過了一段混沌的歲月。
小金庫能保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卻無法排解精神的苦旅,也無法治愈心有一痕的創傷。
在最艱難的那幾年裡,她謹遵父母的教誨,真誠對待每一位船家貨主,把他們當做攜手同行的友人,禮遇折扣應有儘有。
對於弱勢困苦的船工,又時常雪中送炭,不為作秀撐表麵工夫,隻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處予以幫助,儘自己的良善之心。
她同樣非常重視行船之時的人員與貨物安全,珍視他人財產,準時準點不延不誤,並未發生一起船難。
就是這般兢兢業業夙興夜寐的經營,在人性的腐化和不擇手段的陰謀詭計麵前,卻顯得那般綿軟無力。
依附之時,人們笑容滿麵。失勢之時,無人仗義相助。真誠與良善拗不過陰邪的強權,碌碌眾生,多的是戴著麵具困於棺中的死魂靈。
“若如此,這樣的世界又如何能被[美好]二字描述。這樣的人群,又如何值得我為之付出心血,又如何值得我稱之為友人?
不如還自己一份獨處的自由時光,任歲月流逝,直到老去。”
這是碎玉離開長河時的想法,她也的確是這樣安排自己的生活。在獨自生活了數月之後,躺在沙發上的她突然被一則電視廣告所吸引。
[你可曾對現實世界感到失望與懷疑,或是對自身存在的意義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