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本座做錯了嗎?”
許守靖醒來時,發現自己正位處一個純白的空間。
說是‘空間’似乎不怎麼準確,因為四周沒有任何能夠分辨方向的擺件,映入眼眶的隻有無邊無際的純白。
晃著神轉了一圈,許守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了呼喚自己的墨袍男人身上。
他身上厚重的墨袍繡著發散開來的金龍紋,體態修長,臂膀健碩,比起三個月前在隕龍淵那次相見,威嚴的臉龐卻顯得蒼老遒勁。
許守靖在看到他的瞬間,右手本能地朝腰間摸去,可手掌上傳來的觸感,卻隻有腰帶的布料。
無論是那柄銀刀還是鑲嵌在腰帶中央的瓊玉,早已不見蹤跡。
九霄將許守靖的戒備看在了眼底,苦笑了片刻,歎聲道:
“放心吧,你的那一刀,已經把本座的砍的神魂俱滅,雖然代價是你自己也因為神魂受創暈了過去……現在站到這裡跟你對話的,真的隻是本座的殘魂,再過一會兒就會消散。”
許守靖遲疑了下,看九霄不像是在騙自己,稍稍放下了戒心,開始說起剛才的話題:
“你剛才說,什麼做錯了?”
“自然是本座的選擇。”
九霄大手一揮,憑空多出了兩張椅子。他跨步坐了上去,並朝著許守靖抬手示意:
“坐吧。”
“……”
合著你還打算嘮起來了是吧?
許守靖眼神怪異,之前還在拚命戰鬥,現在卻坐在一起聊天……這畫麵,好怪哦,再看一眼。
不過,他雖然感覺不太對勁,還是老老實實坐在了九霄身旁的椅子上。
能坐著,誰也不願意站著啊,除非能趴著。
九霄看到許守靖坐在了身邊,略微歎息了一聲,視線瞥向遠方,目光像是在追憶過往:
“在隕龍淵本座跟你說過,我是龍族第七百一十六位龍王,我族大劫是大祭司推算得來……其實這句話,本座有所隱瞞。”
“怎麼說?”許守靖捧哏道。
九霄沉吟了片刻,目光蕩漾起了一些漣漪:
“我族大劫並非是大祭司推算得來……如果僅僅因為他的推算,本座也不可能那麼重視。事實上,早在大祭司推算之前,就已經有了征兆。”
九霄偏頭看了眼許守靖,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可知妖劫?”
許守靖微愣了下,蹙眉道:“不就是千年前的妖化嗎?”
九霄搖了搖頭,出聲道:“那是對你們人族來說的妖劫。本座說的,是導致我妖族險些滅族的妖劫。
在你們人族妖化劫之前,魔族就不知道什麼原因消失在了九域的曆史長河,我妖族也滅絕了大半。甚至在天誅末期,世間唯一的主宰仙族也……”
無防盜
說到這兒,九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偏頭看了眼許守靖,沒敢把話說下去。
許守靖倒是沒注意到九霄的神色轉變,皺眉陷入了沉思,過了片刻,他不解地問道:
“我之前看過一些典籍,魔族滅絕是因為他們的道太過隨心所欲,為大道所不容。”
“無稽之談。”九霄冷哼了一聲,眼神不屑:“道哪裡分什麼高低貴賤?心中堅守之道,便是大道所向。你們人族總是喜歡搞那些虛的,哪兒有什麼正道魔道?在本座看來不過是道不同罷了。”
“……”
許守靖心中暗笑,看吧老逵,人家遠古大佬都噴你了。
九霄發現話題越扯越遠,乾咳了一聲,繼續說正事:
“因為有仙族跟魔族相繼滅絕的事情在前,本座不得不重視大祭司的預言……世間因果是相互連接的,既然妖族注定會有一劫,那隻要把這份劫難分散開就好了。”
許守靖聽到這兒,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神忽然一冷:
“你那個‘分散因果’,該不會就是妖化人族吧?”
九霄微是一愣,沒想到許守靖居然反應這麼快,他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千年前,本座是想要借助妖化人族,分散因果。但在本座實行這一計劃之前,便被人仙打散了三魂。”
“人仙?”許守靖眉頭一皺。
“就是你們口中的弑龍人。”九霄出聲道。“稱她為人仙,是因為在那個時代,仙族滅絕之前,人族的修士可謂是鳳毛麟角,而她是唯一一個生而為凡,後天修煉成仙的異類。”
“生而為凡……”許守靖目光有些發怔,總覺得這情況跟自己好像有點像……
“在本座兩魂被封印後,已經沒有能力實行之前的計劃。出乎意料的,妖劫與人族妖化竟然同時麵世,人族在人仙的幫助下……用本座二魂之一度過了妖化劫,妖族雖然死傷大半,但總歸留下了後世的種子,沒有像魔族一樣徹底消失。”
九霄歎了口氣,蒼老的麵容有些苦澀:
“不過……也許是因果報應,龍族成為了所有妖族中,唯一滅絕的種族。”
“……”許守靖。
有一說一,確實很難反駁。
“本座因為三魂離體勉強逃過了一劫,可我的族人卻都已經不在了……我原本已經心灰意冷,此間也沒有可留念之物……但是,終焉教卻給了我一個希望。”
“希望?”
“對,一個複活我族人的希望。”
九霄轉身盯著許守靖,硬聲道:
“神魂散儘,便再無複生的希望,這是天道至理,也是無法扭轉的鐵律……可如果,本座超越了天道呢?如果我本身超脫九洲之外,不受天道拘束,是不是有希望複活本座的族人?”
超脫,又是超脫。
但凡是跟終焉教扯上關係的人,話裡話外都是對‘超脫’二字的瘋狂。
卓鼎是如此,仇繼也是,就連九霄這種遠古大佬也不能免俗。
究竟是什麼是超脫?超越天道又是什麼意思?修煉到天道之外去嗎?
一大堆問題從許守靖的心底冒了出來,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謎語人,迫不及待地便想要找九霄問清楚。
然而,九霄像是察覺到許守靖心中所想似的,擺了擺手:
“關於終焉教的事情,本座不會告訴你。本座雖然已經死了,但並不代表我對你心中就沒有恨,就當是本座對你的報複吧。”
“……”
許守靖一臉便秘,悶哼了好半天,才尬聲道:
“你還真灑脫……”
九霄搖了搖頭,歎息道:“也並非灑脫,隻是有些想不通,執念在此,如果不問一句,實在是死都不安心。”
許守靖明白過來了,攢眉道:
“你是想問,如果我是你,我會不會選擇依靠那一絲希望?”
九霄點了點頭。
好家夥,這是輸給我不甘心,來求認同了?
許守靖沉吟了片刻,想要說出自己曾經對老逵說過的答案,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我不知道。”
“?”九霄一臉愕然。
許守靖歎息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可能還是偏向‘報仇、殉情’這種乾乾淨淨的方式。隕滅整個九洲複活親人……就算我真的做出來了,也不是她們希望看到的。
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在回答你的時候,卻又有點不確定……可能這就是人性吧。
因為我也沒有實際遇到過,現在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誰也不知道到時候我會不會又改變自己的選擇。”
話到此處,許守靖頓了下,認真地看著九霄,低聲道:
“所以……我要變強,強大到永遠不會出現需要這種選擇的場合。”
九霄怔了又怔,良久,似是釋懷般長舒了一口氣:
“罷了,在你身上尋求答案,本就是異想天開。”
“???”
許守靖腦袋上冒出一排問號,滿臉不爽。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忽然間,九霄的身體變虛幻了幾分,他低頭瞥了眼越來越虛化的手掌,轉頭看向有些發懵的許守靖,歎聲道:
“看來我到時間了……你也該醒了,算算時間,你已經昏迷了至少有三個月。”
“什麼玩意?”
許守靖人都傻了,怎麼一下子跳了小半年……
“繼續去追尋你的道吧,你的選擇,可比本座的選擇要困難得多。終焉教比你想象的要更看中你,隻要你還活著,就必然躲不這一劫。”
九霄虛幻的身影漸漸遠去,純白的空間隻剩下了淡淡的回聲。
許守靖的眼皮一陣疲倦,朦朧模糊間,似乎看到了一個白裙倩影。
一塵不染,貌似天仙。
銳利如劍的美眸睥睨蒼生,冷漠的神情沒有一絲溫度,就好似最純正的仙人,漠視人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