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四十分。
萬裡浪坐在瑞賢茶樓二樓包間虛掩的窗戶後麵,看了眼手表。
浪琴牌手表,是李士君送給他的。
萬裡浪格外喜歡。
他知道李士君送他手表的寓意,不僅僅是讓他準時,更讓他懂得抓住時機。
這恰恰是一個特務最需要的。
如今他已經成了李士君的乾將,尤其在抓捕軍統特工方麵。
萬裡浪也很享受這種感覺,隻要他咬住區會計李根發,再通過他抓住陳恭樹,他便是整個76號的功臣。
李根發今天會出現嗎?
想著想著,萬裡浪的表情凝重起來。
突然,畏畏縮縮站在他身邊向窗外窺視的軍統叛徒朱敏說道:
“來了。”
萬裡浪猛地站起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似乎都跳快了幾秒,立刻奪過望遠鏡看去。
隻見一個帶著帽子、提公文包的長衫中年男子從街對麵走過來,目不斜視地走向中國銀行分行。
“是他嗎?”
“是。他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你看他臉上的麻子,我不會認錯的。”
“太好了!”
萬裡浪驚喜交加,大魚既然出現了,必須迅速把網口收緊,要快,要準。
他立刻拿起電話,開始布置:“聽著,兩人一組,互為掩護,嚴密監視好目標,另外,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掛斷電話,萬裡浪迅速換了一身衣服,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看著朱敏說:
“你老實待在這裡,既然已經上了同一條船,就彆再耍什麼花樣。”
朱敏神色黯然,唯唯諾諾應承了一句。
萬裡浪斜眼瞥了瞥他,給手下一個眼色,轉身離開。
從茶樓出來,他從另一名手下那裡接過一串氣球,立刻勾勒著身子踱步上了街頭,一邊走,一邊吆喝叫賣。
他決定親自出馬跟蹤。
如果一個人隻是簡單地跟在另一個身後繞圈子,很快就會暴露。
但氣球不一樣,可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定點觀察目標,一旦行動起來,就用氣球做掩護,不讓目標看清他的臉。
這樣,一會再換一身裝束,也不會那麼容易暴露自己。
街上人來人往,像萬裡浪這樣的小販多的是,沒什麼人注意到多了一個賣氣球的,化名李根發的區會計陳賢榮同樣如此。
此刻他已從銀行拿到了錢,穿過馬路,上了一輛電車。
正是下班吃飯的點兒,車上站著不少人,陳賢榮先上了車,站在一個臨近車門的位置。
萬裡浪拿著氣球猶豫了一會,立刻對街上一個青幫打扮的男子使個眼色,男人搶在車門關上之前擠了進去。
他一直擠到汽車最後一排,側身盯著陳賢榮,陳賢榮對他的跟蹤渾然不覺。
就這樣,陳賢榮一直坐到終點站才下車,而那名青幫打扮的男子早就不見了。
下車之後,陳賢榮站在街角四下張望了一會,見沒有異常,立刻攔下一輛黃包車向相反的方向離去。
這個時候,那名青幫弟子又出現了,萬裡浪同樣站在他身邊。
“處長,這家夥懂點反偵察技巧,但是不多,看來學藝不精。”
“一個內情,懂得反偵察已經不錯了。”
萬裡浪嗤笑一聲,將手上的氣球丟了,隨手一招,兩個76號便衣裝扮的黃包車夫立刻趕了過來。
一陣穿行之後,他們循著陳賢榮的背影,來到了一棟居民樓下。
夜靜人深,突然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張義抓起枕頭下的手槍,一躍而起。
他警惕地來到窗戶,觀察了一會外麵的動靜,見沒什麼異常,立刻衝過去一把接起電話。
“誰?”
電話裡傳來法租界巡捕房內情劉俊卿有點兒顫抖的聲音:
“今晚北邊和西邊前後來了三十多人,全副武裝,準備夜間去抓人。”
“但去哪裡抓,抓誰,我還不知道,不過看陣勢,比上次的搜捕力度更大。”
說完,不待張義回複,劉俊卿立刻掛斷了電話。
電話這頭,張義放下電話,臉色凝重起來。
北邊自然指的是憲兵隊,西北是76號。
他們聯合法租界巡捕一起行動,肯定是掌握了確切的情報,但到底抓誰呢?
張義眉頭緊鎖,思忖了一會,不由想到了劉原深,莫非是他叛變了?
但又不對,根據劉俊卿之前傳遞的消息,劉原深被捕後打出過兩通電話,他已無後顧之憂,這個時候更不可能叛變。
而且,劉原深被捕的消息他已經通過局本部通報給了陳恭樹,他們應該采取緊急措施才對。
張義自然想不到,陳恭樹壓根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思忖了一會,張義立刻給猴子錢小三幾人打了電話,讓他們今晚保持戒備、隨時待命。
吩咐完這一切,劉俊卿的電話又來了:
“日本人先斬後奏,有一批人已經回來交差了,隻帶回來了一個叫陳遠的。
從他家裡抄出來好幾箱東西,據說都是租約、賬本一類,具體的我沒有看見,我現在要隨他們去抓人,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電話”
“知道了,保重!”
張義掛斷電話,神情瞬間陰沉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個叫陳遠的是誰,但光憑從他家裡搜出來的租約之類,就夠滬一區喝一壺的了,日本人和76號隻要按圖索驥,後果不堪設想。
“狗日的陳恭樹!”
張義暗罵一聲,這廝工作沒做好,反而搞得自己像個疲於應付的消防隊員一樣,要幫著他滅火。
但抱怨歸抱怨,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
張義立刻到密室,架起電台,給局本部發了一封電報。
但轉念一想,如果陳恭樹今晚沒住在區本部,他能收到電文嗎?
怎麼辦?
張義焦灼地想著,看了一眼手表,閉目養神開始接收今天的情報。
【今日情報已刷新】
【1、您今天接到劉俊卿的電話,獲得相關情報-——陳遠,化名,真實身份滬一區會計陳賢榮。】
【2、您剛給局本部發過電報,獲得相關情報-——陳恭樹現住法租界西摩路11號,電話25981。】
太好了!
閱覽完情報,張義拿起電話想通知陳恭樹,但立刻又放下了。
既然陳賢榮已被捕,說不定陳恭樹也不安全,這個時候打過去電話肯定會被追查,從而暴露自己。
張義立刻穿上衣服向外走去,兩條街外就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鈴鈴鈴”
12點06分,位於西摩路陳恭樹家中的電話響了。
這個點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陳恭樹心驚肉跳。
因為他的電話和住址沒幾個人知道。
知道的也是不清楚他真實身份的私人關係,兩個幫他租房並幫忙打理家裡瑣事的本地胡氏兄弟,為人老實巴交。
而且這兩人老姑病逝了,昨天趕到江蘇奔喪去了,不可能現在就回來。
另一人是給他兒子看病的私人醫生,兒子今天才從醫院回來,醫生也不可能三更半夜的打電話。
是誰呢?
陳恭樹披著外套坐在沙發上,狐疑地盯著電話。
但電話就像索命鎖魂一樣沒完沒了,一直響個不停。
他躊躇了很久,才走過去接起來,卻一言不發,等著裡麵的人先開口。
片刻,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出事了,陳遠(陳賢榮)剛剛驟發急病住院了(被捕)了,你馬上采取緊急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