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一路疾馳，將車停在了華記大排檔門口。
剛下車，何關昌就有點後悔了。
這什麼鬼地方？
九龍城寨，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八棟高樓擠在一起，跟握手樓似的，密密麻麻，抬頭都望不見天，壓抑得很。
大排檔的燈泡倒是挺亮，就是照得人心裡發慌。桌子油膩膩的，凳子也矮，坐著硌屁股。空氣裡那味兒……海鮮的腥、辣椒的嗆，還有股說不上來的怪味，混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
何關昌這輩子，出入的都是高檔場所，什麼時候遭過這種罪？
再看左頌星，跟回了家一樣，輕車熟路地找了個空桌坐下，還跟老板吆喝上了：“兩盤海鮮雜燴飯，多加點辣椒！”
“好嘞！”老板是個中年油膩男，看了左頌星一眼，應了一聲，就開始顛勺。
左頌星從口袋裡摸出包煙，抽出一根點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
他倒是自在，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也是，這身體原本的主人，就住九龍城寨，估計早就習慣了。
兩盤炒飯很快上來了，滿滿當當的，蝦仁、魷魚、蛤蜊……料倒是挺足，就是那紅彤彤的辣椒醬，看著就讓人冒汗。
左頌星拿起筷子就開吃，那叫一個香。
何關昌猶豫了半天，才勉強動了幾筷子。這玩意兒，實在不符合他的口味。
“說起來，我年輕的時候，在邵氏做場務，下班了也常跟同事來這種小攤吃飯。”何關昌突然開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那時候大家都沒錢，能吃飽就不錯了。”
左頌星心想，這是開始打感情牌了？
“何生這是憶苦思甜啊，我可沒這福氣，從小就在九龍城寨長大，早就吃膩了。”左頌星也不客氣。
“行了，何生，時間也不早了，您有話直說吧。”左頌星放下筷子，他知道，何關昌這老狐狸，肯定憋著什麼壞呢。
何關昌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左導演，實不相瞞，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談談合作。”
“合作？怎麼個合作法？”左頌星明知故問。
“我已經收到風聲，你給新藝城寫了《最佳拍檔》的劇本，又出謀劃策，拆了許氏兄弟，讓許冠傑給新藝城拍戲。你還找來了我們嘉禾的舊人張艾嘉，你這是要跟我們嘉禾對著乾啊！”何關昌聲音不大，但話裡話外透著一股子威脅。
左頌星聽了樂了：“何生，您這話說的，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我就是個小導演，拍戲掙錢而已，哪敢跟嘉禾作對啊？再說，這都是商業手段，大家各憑本事，您說是不是？您這些消息，恐怕也是從新藝城內部直接買來的吧？”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聽說，當年嘉禾為了提防邵氏和新藝城，每次發新片通告都要發三份，一份真的，兩份假的，用來迷惑對手。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圈裡人，誰還不知道誰啊，您說對吧？”
何關昌被左頌星說中了心事，臉色微微一變，不過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馬上就恢複了平靜：“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既然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他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合同，遞給左頌星：“這是我們嘉禾的簽約合同，隻要你簽了字，以後咱們就是自己人了。《最佳拍檔》拍完之後，你可以直接來嘉禾拍戲，要知道，在院線方麵嘉禾的實力，遠在新藝城之上，新藝城有自己的導演和編劇班底，你留在那未來可能接不到幾部戲拍，但在嘉禾，隻要你好好乾，成為下一個洪金保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何關昌這種老狐狸厲害之處，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利害關係一目了然，不過他低估了左頌星的野心。
左頌星接過合同，隨便翻了翻，就放下了。
一年四部戲，每部戲保底三萬？還有分成？
一部戲輕輕鬆鬆十幾萬到手，這條件，確實挺誘人，不過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白白得來的，所有禮物都早已標好了價格。
“那，我現在手頭的《最佳拍檔》怎麼辦？”
何關昌笑嗬嗬地說：“咱們都是自己人了，這部電影，隨便拍一拍就行了。”
此時左頌星已然明白了何關昌的真實想法，給自己畫一個餅，讓《最佳拍檔》腹死胎中，如果換了彆人，恐怕早就簽了合同，畢竟這電影賺錢也是新藝城賺，自己隻要敷衍了事就能拿錢走人。不過，他左頌星是那種會被金錢收買的人嗎？
“何先生果然老謀深算。”左頌星笑了笑，“我這還在給新藝城拍戲呢，您就跟我談跳槽，這要是傳出去，我這電影還怎麼拍？”
“你這小子，真是有意思。”何關昌故作輕鬆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寫了個劇本就想當導演，真是年輕氣盛啊。”
“我知道，您培養出了李小龍、城龍、洪金保這些巨星，甚至幫他們解決了不少合約糾紛，以您的眼光和魄力，我是非常佩服的。但是……”左頌星話鋒一轉：
“我這人比較喜歡自由，不想被束縛在一個公司裡。而且不妨告訴你，我已經在著手成立自己的公司了。”
何關昌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他沒發火，隻是淡淡地說：“左頌星，你還年輕，不知道深淺，在港城幾百塊就能開一間電影公司，但每年破產的冤大頭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今年的票房大戰，我會讓你看到，新藝城是怎麼輸得一敗塗地的。到時候，你再來找我，可就不是這個價格了。”
左頌星笑了笑，輕輕挑眉：
“那如果我能拿下今年的票房冠軍呢？”
何關昌聞言有點想笑，誰不知道這幾年嘉禾拿票房冠軍拿到手軟，這個年輕人這麼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年輕人，彆那麼自信…”
左頌星根本不給何關昌倚老賣老教育自己的機會：
“我說的是如果，何生您作為老前輩，敢和我打這個賭嗎？”
何關昌收起了笑容：“如果你個後生仔真能拿到票房冠軍，價碼隨你開。”
左頌星等的就是這句話：
“好，到時候，我的公司開業，我要嘉禾給我送八個大花籃！”
“你！”
“何生，我吃飽了，賬已經結過了。”左頌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起屁股就要走。
何關昌看著左頌星的背影，平日裡老好人的眼神中罕見地透著一絲陰冷。
“左頌星，彆忘了，嘉禾在票房冠軍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很久了。”
何關昌一字一句地說：“彆以為今年許冠文沒開戲你們就有機會，告訴你，城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