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殺人的是太守侄子,不是夏家,我們分得清。”
“我們隻要個說法!”
翦裡長在旁邊站了許久,咳嗽一聲,聚過眾人耳朵,慢悠悠發話,“好了,好了,你們少說兩句。麻煩三爺走一趟,不然這也說不過去。我老漢在這裡看著夏大人,你們其餘人散了。”
“聽裡長的!”絡腮胡的漢子帶頭回道,其餘人也陸陸續續回應。
人群慢慢散去,剩郭嬸子一人枯坐在兩具屍體中間,翦裡長看著,歎口氣,叫絡腮胡、瘦子還有幾個人幫忙將人抬了出去。
月娥去扶郭嬸子,那婦人目瞪瞪被人扶起,離開祠堂時,回頭看了夏雲鶴一眼。
郭嬸子的眼睛不奇怪,可是這一眼,卻令夏雲鶴害怕,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害怕,隻是在感覺那雙眼睛充滿怨毒,那種執拗她害怕。
對視隻有一瞬,再看,隻剩郭嬸子踉蹌的背影,夏雲鶴暗自祈禱是她看錯了,等眾人完全散了,傅三爺依約往縣衙去了,祠堂安靜下來。
翦裡長不善言辭,二人便靜默對坐。
坐了許久,夏雲鶴看著密密麻麻的牌位,猶豫片刻問翦裡長,“這些都是夜不收嗎?”
翦裡長一愣,說道,“不全是,有些是無家可歸,流浪關外的野人,放在這裡,好過做一個孤魂野鬼,人總喜歡結伴,他們做了鬼,也要結伴,都怪孤單的,聚在一起,也能湊著聞個香火,熱鬨一點。”
夏雲鶴點點頭,問起郭嬸子今後如何討生活。
翦裡長猶豫片刻道:“彆看咱們這個村子人少,村裡人卻總會相互扶持,村裡的婆娘們有什麼活計也會記著喊郭家嬸子的。”
夏雲鶴問道:“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呢?”
“這……沒人知道她來自哪裡,也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她是跟著郭老大回來的,十幾年了吧,現在出這麼個事情,哎……”
兩人坐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傅三爺灰頭土臉從祠堂外回來了。
三爺看著夏雲鶴與翦裡長,撓撓臉上黑痣,歎口氣,“不見。門口的衙役說王縣令生病了。”
翦裡長聽傅三爺這麼說,也歎了口氣,“自古民不與官鬥,我去和村裡的人說,夏大人先回去吧。”
說罷,翦裡長背起手,捶著腰,慢慢往祠堂外走。
“一連死了兩條人命,真就這麼算了?”
聞言,翦裡長回頭看她,老人的眼中透出無奈,“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
“老連說王縣令是個好人,翦老伯何必如此悲觀?”
“好人?”翦裡長停下腳步,像在思考什麼,頓了半晌,才癡癡點頭,“是個好人,好人。”
夏雲鶴卻笑起來,說道,“他之前是不是我不知道,可在這件事裡,他不得不做個好人。”
翦裡長跨出祠堂的腳又收了回來。
“不是想要個說法嗎?何不去請香爐願?”
翦裡長回頭看她,卻見夏雲鶴不急不慢取了香案上三支香,借蠟燭點燃,穩當當插在香爐中,拜了拜。
……
隔天,眾人幫著郭家往縣裡遞送了狀呈,依舊沒人受理。
再後來,落霞縣衙的照壁前,坐了二十五個“請香爐願”的青壯年,冰天雪地的,這些人就坐在草席子上,麵前各擺一爐香,每人眼中沒有害怕,隻有憤怒。
這些都是與郭老大一起扛糧食吃力氣飯的力工,勸也勸不走,個個沉默寡言,沉默得像二十五座山峰,硬得像二十五塊黑鐵。
王延玉也不病著了,捂著額帕在縣衙內堂大罵,“刁民!都是刁民!”
恰好,夏雲鶴前來拜訪,恰好,聽到斯文儒雅的狀元郎在屋內跳腳,她笑了笑,挑了簾進去。
王延玉看見她,“哎喲”痛呼出聲,轉身向旁邊衙役吩咐,“他們還不走,便用殺威棒伺候,每人各打二十大板,下到大牢裡。”
衙役領了命,就要離去,夏雲鶴輕輕“呀”了一聲,太守止住衙役,向王延玉道,“此事怕是不妥,我來時,路過正街,見那些力夫麵上毫不畏死。”
“如何?”
“隻怕就算將他們下到大獄中,也難以服眾啊。”
王延玉這會兒心焦意躁,眉頭擰成川字,看她不徐不疾,泰然自若,病急亂投醫,糊裡糊塗問道,“為何?”
夏雲鶴笑著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那逸之可有好的辦法?為兄我身在局中,實在是,實在是看不清啊……”
“嗯,此事倒也不難,也不過幾天後過年,都求一個安生日子,隻要將眾人勸回家去,這個年不也就過了?”
“哎,話雖如此,可這幫刁民要是能勸走,我也不至於想出這樣一個主意。”王延玉歎口氣,揉揉眉心,說著,像昔日同窗一樣,躬身道,“煩請逸之救救我。”
夏雲鶴道:“子昭兄何必如此,此事破局點不在太守侄子身上,而在何人打死了郭老大。太守的侄兒非你我能比,可是郭老大的冤情,子昭兄還做不了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