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細雨蒙蒙,遠山似水墨暈染。
重慶府城西南數十裡外,地勢變得平坦,草木縫隙中,能見到獨特的紫紅色砂泥岩。
放眼望去,一片遼闊。
隱有山村煙雨中,好似來到了江南。
“諸位老爺,前頭就是沙平裡。”
乞丐劉三身上裹著繃帶藥膏,點頭哈腰道:“此地遠比不上磁器口繁華,但這些年也陸續遷來不少百姓,穿過沙平裡順著官道走,天黑前就能到走馬鎮。”
他拄著拐杖,半隻腳懸空,好似鐵拐李。
那些惡丐下手太狠,即便王道玄醫治及時,讓其撿回一條命,但也落下了殘疾。
“多謝。”
李衍點了點頭,就帶頭向前走。
這劉三也算講義氣,差點被打死,也沒泄露他們底細,李衍雖讚賞,卻不會過多打交道。
沙裡飛卻不一樣,示意李衍等人先走,隨後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正是當時劉三被搶走的一千兩。
“大爺,這是做啥子…”
劉三連忙擺手,“事沒辦成,還連累你們救我,大恩難報,哪能再拿錢。”
“拿著吧!”
沙裡飛一把將銀票塞入其懷中,低聲道:“拿著這錢,做點小買賣。”
“我已和萬寶全打過招呼,有事可找他幫忙,沒人再敢欺負你。”
乞丐劉三握著銀票,眼睛有些發紅,“大爺,您為啥子對我這麼好?”
“廢什麼話!”
沙裡飛瞪眼罵了一句,隨後略微沉默,開口道:“實不相瞞,我也當過一陣子乞丐,也差點被人打死,當時跟你差不多。”
乞丐劉三眼中滿是崇拜,“大爺你果然不是凡人,小的沒資格追隨左右,但將來肯定混出個名堂,不給您丟臉!”
“你腦子被驢踢了?”
沙裡飛罵道:“都成了瘸子,混什麼江湖!”
乞丐劉三嘿嘿笑道:“以前還真想著回鄉種田,但經過這一遭,算是白撿條命。”
“不怕您笑話,當時腦中隻有一個念頭,若能活下來,今後再也不這麼窩囊了。”
“您也做過乞丐,現在不照樣風光麼?”
“算了算了,隨你去死!”
沙裡飛也懶得再說,隨即拍了拍劉三肩膀,歎道:“人各有命,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
他也是有感而發。
本以為有了新式火器,便能揚眉吐氣,但麵對霍角那怪物時,再次感受到無力。
功夫一般,沒有神通,他比那些普通士兵好不到哪兒去。
說罷,沙裡飛便轉身離開。
身後乞丐劉三終於忍不住詢問道:“大爺,可否留下姓名?”
沙裡飛隨意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看著其逐漸遠去的身影,乞丐劉三艱難地跪了下來,恭敬磕了三個頭。
起身後,抹去臉上泥漿,他隨手一彈,泥漿中的小石子,便飛射而出,正好落在旁邊花朵中心。
從生死邊緣走一遭後,乞丐劉三就感覺到了異樣,自己的反應、感覺、身體靈敏度,都在飛速提升。
他偶爾聽過這個,名叫身神通。
摸著懷裡銀票,看向遠處霧中的重慶城,他心中好像有團火焰在升騰……
…………
頭戴儺麵,身披寬袍,雨霧中打傘前行。
隊伍穿過田間地壟,百姓無不恭敬拱手,尊敬中帶著一絲恐懼,遠遠避開。
重慶府事了,雙方各打十五大板。
有快馬從荔枝古道那邊傳信,朝廷新派的巡撫,已經在路上,且攜帶虎符軍令。
原因很簡單,西南戰事又有進展,朝廷大軍已攻入黔州,沿途斬殺數名土司,又派人安撫百姓。
改土歸流大計,照常進行。
播州楊家雖負隅頑抗,但朝廷大軍新式火器運用,已越來越熟練,呈現摧枯拉朽之勢。
土司城堅固,一炮下去就能攻破。
土司兵馬擅長山地作戰,但工部墨家已將魯班木鵲修複,派了術士上空盤旋,什麼埋伏都沒用,新式火藥包丟下,頓時死傷一片。
誰都知道,播州楊家扛不了多久。
但其中也有麻煩,那些逃亡的土司,帶著手下人馬落草為寇,隱藏於大山之中,甚至進入蜀中,劫掠沿江貨船。
他們人員分散,徹底沒了顧忌,淪為流寇,偶爾還會焚燒村莊,奸淫擄掠,已成隱患。
因此新任重慶巡撫,還帶著剿匪的任務。
誰都知道,這是皇帝的警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重慶府既不屬於蜀王,也不是開海派能夠染指。
而這一番下來,獲利的隻有兩家。
一是都尉司,不再當縮頭烏龜,四處出擊,鎮壓附近江湖勢力,威名漸顯。
二就是峨眉一脈。
按照李衍的條件,他們的消息被遮掩,斬殺妖人的功勞,也被萬寶全和城隍廟、都尉司平分。
兩方勢力回縮,重慶府出現空檔,峨眉也不再怕麻煩,派出大批人馬支援。
丹鶴子這廟祝,終於名副其實。
李衍他們,自然也有好處。
一是繳獲的戰利品,無論“龍蛇牌”,還是霍角與那位杜公子的私藏秘籍,都被他們取走。
二是蜀王府勢力老實了許多,找他們麻煩的鹽幫陸九、都尉司劉乾,已全部命喪黃泉。
蜀王府沉寂,也顧不上追查“如意寶珠”。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小心謹慎,繼續扮做“陽戲”班子趕路。
一路上,基本沒人敢滋擾。
臨近黃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但見遠處山勢變得陡峭,天色昏暗,雨霧綿綿,一座古鎮矗立在山崗之上,燈火輝煌。
“那就是走馬鎮吧。”
沙裡飛打著雨傘,掀起儺麵,嘖嘖搖頭道:“走馬鎮,神州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我也見過幾個,但像這般熱鬨的,還是頭一回見。”
李衍早已將地圖背下,同樣點頭道:“此地原本是驛站,乃重慶前往成都驛道入口,一腳踏三縣,往來客商都會經過此地。”
“但讓此地出名的,卻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