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
雍丘太平教道場,周奕半臥竹榻,臉蓋一冊古籍,封麵上書著五個大字:“老子想爾注”。
經書遮掩,旁人自然瞧不見他正鬱悶。
竹榻旁置一炕桌,長約五尺,中間放著頂混元巾,兩遝符紙,左右兩端各有一名小道童,一男一女,約摸十二三歲。
他們手執一頁竹簡,觀摩上麵用朱砂畫的禳災符。
女娃側首睃了周奕一眼,稱奇道:
“師父的符水真靈驗,五日前師兄還是個活死人,現已生龍活虎。”
“應該是師父道法高明才對,”男娃仰臉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那夜我被一陣鎖鏈聲驚醒,見師兄房中燭影搖曳,窗紙上映有兩團黑影,想是陰間牛馬前來拿人。
幸得師父拿出五嶽真形鏡,溝通陰陽,足足照了一個時辰,總算收回師兄魂魄,這才醒轉...”
“哎喲~!哎喲~!”
二娃捂著腦袋叫痛,周奕手持《老子想爾注》,左敲右打。
“不用心做課業,還溝通陰陽,師父能有那個活嗎?”
晏秋捂額叫屈道:“江湖上精通巫術的靈媒婆子可不少,比如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她就能溝通陰陽。夏姝,你說是不是?”
“是。”小女娃縮著脖子,“但通天神姥乃是合一派前輩高人,你用靈媒婆子稱呼太過不敬。”
“再者師兄乃是中毒,自然是符水解了毒。”
“……”
兩個天真的家夥,周奕悶色稍解,輕輕笑了笑。
他們爭執一通,見師兄不理會,遂又湊了上來。
夏姝捧著肥嘟嘟的肉臉,眼中泛著好奇:“大病初愈後,師兄變化好大,最近傷春悲秋,總發詩興。”
“對啊對啊,”晏秋學著周奕的樣子,搖頭晃腦吟道,“什麼房櫳無行跡,庭草萋以綠。青苔依空牆,蜘蛛網四屋。”
“我去請教師父,師兄言下之意可是要打掃道場,除掉蛛網青苔。
師父說我癡,回了句什麼‘感物多所懷,沉憂結心曲’。”
晏秋較為單純,不明其意。
“這是有心事,”夏姝卻機靈一些,追問道:“方才師兄所念,可是新作?”
“不是。”
周奕搖頭,穿越過後感覺自己的腦袋變靈光了,可總是隱隱作痛。
他揉了揉額頭,“那是河東的薛道衡所作,我偶爾聽得。”
兩小嘀咕這個名字,擰著眉頭思考。
像在哪聽過,又記不真切,這種感覺最是撓人。
正要出口相尋,忽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幽幽傳至小院。
“薛道衡可惜了,他沒能看透楊廣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作《高祖文皇帝頌》惹其不悅,縱有一身才氣,也難以身免。”
身著灰白色道袍的老道自月洞轉角緩步走出。
他麵容清瘦,顴骨微凸,眉毛早已花白,長長的眉梢垂至眼角,撫須而來,一派道家高人風範。
這位老道長正是太平道教主,道號角悟子。
“師父。”
周奕、夏姝,晏秋三名太平教真傳弟子各都恭敬見禮。
兩名小道童立馬整冠理袍,垂手侍立,收起先前的活潑勁。
慈祥和善的角悟子對他們來說極有威嚴。
“看守道壇,侍奉香客去吧。”
“是。”夏姝與晏秋當即應諾。
待他們走後,老道領著周奕進入廂房靜處,執其腕細細診脈。
不多時,垂闔的雙目睜開。
“脈息平和,已無大礙。”
角悟子鬆了一大口氣,他沒有端著姿態,褪去了仙風道骨,像是一位普通老人。
周奕知道自家師父的底細,一點也不奇怪。
太平道場位於雍丘西郊,矗立孤山,算上壇場鼓樓,不逾七八畝。
教中除了角悟子與三名真傳,還有一些尚未收錄隻算信士的籙生,他們得到過角悟子所授的太平符籙,差一步拜入門牆,其餘都是些幫客雜工。
角悟子施符治病,宣揚善道教化,以致太平。
在民間有了些名氣,後來交口相傳,人雲亦雲,逐漸成了江湖人口中名震雍丘的高手。
有此威名,宵小不敢來犯,算是嘗到甜頭。
雖有些江湖人慕名而來,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