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日的晨光染黃窗紙時,甘棠對著菱花鏡梳頭,發現銅鏡邊緣新添了道裂痕。
甘棠和甘青升了二等丫鬟,月銀聽說要翻一倍。
三姨娘送來的秋裝疊在樟木箱上,藕荷色比甲繡著銀絲菊,領口綴著兩粒珊瑚扣——這是玉小姐去年嫌老氣不要的,如今改了尺寸倒正合身。
“可仔細著穿。“甘青掀開簾子進來,眼下泛著青黑,“昨兒個主君宿在咱們院了。“
她褪了夜值的灰鼠皮坎肩,露出腕上新添的銀鐲子。
甘棠數著梳齒間的落發,想起前日瞧見三姨娘耳垂上晃著對翡翠墜子,和主君腰間的玉佩成色相同。
甘棠捧著文房四寶穿過遊廊時,秋風卷著桂子香撲來,她忽然瞧見主君從正屋出來,官服下擺沾著片銀杏葉——正是玉舒院後牆那棵百年老樹的葉子。
三姨娘倚著門框相送,鬢邊新簪的赤金步搖在晨光裡劃出金線。
玉小姐照常去私塾。私塾的銀杏葉也鋪了滿地金毯,甘棠候在廊下數落葉。
李崧的靛藍直裰總比旁人早半個時辰出現在東廂窗邊,硯台裡的墨跡卻要遲一個時辰才乾。
銘煙常揣著熱騰騰的栗子糕來找她:“少爺說涼了傷胃。“
甘棠摸著油紙包上的餘溫,想起奴驛地菜湯的冷腥氣。“要珍惜眼前的日子”甘棠心裡想。
暮色染紅飛簷時,玉小姐總要在李府後園逗留。
甘棠提著羊角燈跟在後頭,瞧見李崧的側影映在窗紙上,像株挺拔的翠竹。
銘煙變戲法似的掏出芝麻糖:“這是三少爺從金陵捎來的。“
甘棠含著糖笑,頰邊梨渦盛著晚霞,眼睛盯著李崧案頭那摞《策論集注》——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隱約露出“靖王府“三字。
霜降前夜,甘棠在耳房數月錢。二等丫鬟的份例應該漲到八錢,但到手的隻有六錢,總歸比以前多就好了,甘棠不願意去想不開心的事,這麼勸著自己。
加上替各房繡帕子的進項,攢錢罐已有了十三兩。
她摸著三姨娘賞的銀簪子,想起周嬤嬤說過:“攢夠二十兩就能贖身...“窗外忽然飄來桂花香,混著正屋漏出的檀香,熏得錢串子都沾了甜味。
幾日後重陽家宴那日,甘棠替玉小姐簪上茱萸。
正院方向傳來絲竹聲,她瞧見五姨娘扶著三姨娘入席,兩人裙擺上繡著同色的纏枝紋。
主君的目光在三姨娘身上流連,甘棠卻瞥見他袖口沾著抹胭脂色,與五姨娘今晨用的口脂一模一樣。
四姨娘依然冷冷的坐在一旁,她不爭不搶的性子倒是讓夫人很放心。
甘棠出門扶著玉小姐更衣時,聽到夫人院裡的婢女聊天說:
“主君近些時間繁忙,已經許久不來夫人院裡了”
“可廊下小廝說主君經常往三姨娘房裡去,怕是三姨娘要複寵了,就連五姨娘這個月也侍候了兩天”
“那夫人豈不是又要發脾氣”
“這幾日我們還是在小心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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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甘棠對著銅鏡練習盤發。
新學的雙環望仙髻襯得眉間紅痣愈發明豔,她忽然想起李崧昨日誇讚:“甘棠姑娘這痣生得妙,恰似工筆點厾。“鏡中人的耳尖微微發燙,忙拆了發髻。
甘棠雖然才13歲,但也知道一些男女之間的故事。
有些事情不是她一個婢女可以臆想的,李崧公子皓月朗朗,哪怕是妾也輪不到她。
何況她的婚配也許要顏府支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