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大隊。
這幾天下雨，知青處的破草屋早就挨不住風吹雨打，早就開始漏雨，屋裡又濕又冷，穿上衣服之後，沒一會兒就濕了大半，粘在身上，風一吹冷得人哆嗦。
周文書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多的苦。
大部分知青都想辦法去村民家裡借助，但周文書初來乍到，沒幾個人願意收留，他在學校教書多年，習慣端著架子，自然也拉不下臉去求助。
“周知青在嗎？”
推門，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站在門口，臉上掛著些羞紅，朝他嬌羞道：“我爹聽說知青點漏雨了，邀請你去我家住一晚。”
周文書抬頭，看見她眼裡的愛慕，心裡不禁浮現出幾分不屑。
這女人是大隊長弟弟的女兒，長得清秀，據說是村花，但他根本看不上她，在他眼裡，這個女人就是個村姑。
他早就習慣了其他女人的愛慕，但他知道，自己未來的妻子家世不能比他差，必須知書達理，賢惠得體，絕不能是這樣的出身。
他沒說話，女人忍不住彆開頭，聲音有些低，“周知青，我爹擔心你初來乍到，要是冷病就麻煩了。”
她說著，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周文書，心猛地一顫。
其他人不清楚周文書的出身，可她是大隊長侄女，卻知道他家世不一般，父親是軍隊的乾部，聽說這幾年還能晉升，以後前途無量。就是周文書，下鄉之前也是高中裡教書的文化人，跟大隊裡這些男人不一樣！
她要是能嫁給周文書，就能讓大隊長把下次回城的名額給他，自己也能跟著他去城裡過好日子！
周文書一頓，看著其他知青眼底的嫉妒，故作不好意思說：“這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
女人立刻進屋拉著他的手，把他往外扯，“周知青你彆不好意思，要是凍壞了才不好呢。”
她力氣不小，周文書被扯得一個踉蹌，險些沒忍住心裡的嫌惡將她的手甩開。隻是感受著緊貼在身上的衣服，他被冷得一哆嗦，還是跟在女人身後離開。
他忍著厭惡跟女人回家，被安排跟她弟弟擠在一起，小床擁擠，上麵鋪著的棉布不知道多久沒洗，閃著烏黑的油光。
周文書差點吐出來，可一想知青點現在的樣子，他還是咬牙感謝，閉上眼躺下，用力讓自己不要注意一陣陣擠入鼻子的騷臭。
半夢半醒間，他陷入一個古怪的夢——
“蔓蔓，要是你不下鄉，大家都會說爸對秀蓮不行，你也清楚，爸好麵子，他聽見這些話，心裡肯定要難受。”
夢中，他皺著眉勸周蔓，一臉無奈，“算了，如果你不願意，大哥也可以替你下鄉。不過我結婚年紀到了，鄉下沒辦法，下次你再見到我，我怕是要被彆人叫成娶不到媳婦的老男人了。”
周蔓緩緩抬頭，眼裡氤氳著朦朧水汽，聲音顫抖，“大哥，不行！不能耽擱你。我……我願意。”
周文書感動地紅了眼，“蔓蔓，辛苦你下鄉了。你彆害怕，等你去到地方，記得先寫信給我，到時候我給你寄票子寄錢，保準你過得不比在城裡差。”
他說著，一邊安慰她，“蔓蔓，你放心，大哥不會讓你受委屈！”
畫麵一轉，周蔓已經下鄉了，他收到信，卻沒按照約定給她寄票寄錢，因為他戀愛了。
他的對象是廠長女兒，去取周蔓給他寄來的信時，他遇到同樣去取信的女人。出乎意料，女人的哥哥也代替體弱的她下鄉，她對哥哥愧疚又擔心，一聽周文書的妹妹也替他下鄉，頓時共情。
一來二去，兩人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周文書計劃著早點結婚，當廠長的女婿，所以手頭緊，等再收到周蔓求助的信時，他裝作沒看見，偷偷把信丟了。
他想，蔓蔓最關心自己，如果她知道自己是為了結婚大事才不給她寄錢寄票，肯定能理解。
再一轉，他跟廠長的女兒訂婚，校長看他是廠長女婿，毫不猶豫地將本來該落在同事身上的年級主任位子給他，他成了學校裡最年輕的年級主任。
沒有一個男人不羨慕他，他未婚妻是廠長女兒，父親是乾部，他自己也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年級主任，前途無量。
不，這這才應該是他的未來！
周文書猛地驚醒，一身冷汗，卻隻聞到一股騷臭，頓時像是被人在頭上大了一棒，失神地盯著破舊的鄉下小屋，整個人陷入恍惚中。
不，他怎麼會在這裡，下鄉的不該是周蔓嗎，他現在不該在鎮上，跟廠長女兒戀愛嗎？
不！
他一個打挺從床上翻起來，直直往知青點衝去，不顧身後一家子人的叫喊聲，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給周蔓寄信，夢中周蔓願意為他下鄉，他相信周蔓絕不會不管他！
周文書從來沒有這麼急切過，寫信時候手都在顫抖，神情癲狂。
不對，他冥冥之中有種預感，那夢才應該是自己的未來，為什麼他會淪落到鄉下，為了一個不漏風的屋子就必須忍住心裡的厭惡跟那個村姑回家。
周蔓原來這麼信任他，隻要他用力挽回，再賣賣慘，周蔓肯定不忍心看他受苦！
他想起夢中周蔓對他的關心，心裡頓時滿是希望，寫完就迫不及待地打算請假去寄信。
但他不知道，周蔓早就不願意當他們周家人的血包。
可過去周蔓對他們太好，一心奉獻，他甚至不會懷疑周蔓真的會放棄他。
……
“你要辭職？”
車間主任震驚地瞪大眼，盯著周蔓，“同誌，我記得你是鎮裡來進修的，你的表現非常出色，大家都看在眼裡。”
他一頓，咬咬牙還是開口，“跟你說，下周廠裡就要告訴你們，進修結束之後，會有幾個留在省廠的名額。依照你的表現，隻要你不走，名額絕對有你一個！”
“你想清楚啊，周同誌，咱省廠可是省裡數一數二的大廠，待遇也排得上號，外麵的人擠破頭想進來，你入職之後還能申請分房，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