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葉對寧衛東的反應稍微鬆了一口氣。
寧衛東並沒有因為出現的意外埋怨她,而是直擊核心,詢問備用計劃,令王葉對比她年齡還小的寧衛東產生了幾分欽佩。
能在關鍵時候,不受情緒影響,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問題,難怪小小年紀就有機會冒頭。
不過王葉也不是廢物,她立即道:“第二套方案是往東,走綏芬進入速聯,走海參崴,再到伯力。”
寧衛東點頭,在來之前他做足了功課,對遠東的地理爛熟於心。
而且這本來就是寧衛東更中意的路線。
寧衛東點頭道:“可以,立即執行備用方案。”
王葉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卻反應過來她並不是寧衛東的下屬。
但現在不是掰扯這些的時候,她必須保證備用方案不再出問題,否則後果就嚴重了。
千裡迢迢過來,連國門都出不去,這叫什麼事兒啊~
王葉立即去連夜聯係協調。
寧衛東則是臉色沉了下來,仔細思索起來。
過了片刻,胡八一敲門進來:“領導,什麼情況?”
寧衛東指了指床邊示意他坐下:“沒什麼,出了一點意外,王葉已經去協調了。”
胡八一點頭,卻沒鬆懈下來,低聲道:“領導,今晚上我過來跟小偉擠一擠。”
胡八一年齡比寧偉大,而且是當兵出身。
這個年代的人最尊敬軍人,而且胡八一是從南邊戰場上回來的,還是連長。
寧偉對他相當服氣,整個東意公司,除了寧衛東兩口子,也就秦淮柔和胡八一能叫他小偉,王凱旋都差點意思。
寧衛東掃了一眼胡八一的腰間,鼓鼓囊囊的明顯是揣著槍,明白他擔心什麼。
其實站在寧衛東的角度,事情遠沒有這麼嚴重。
不過胡八一的警惕也不是沒有理由,一個是前幾年剛經曆動蕩,再加上這裡是邊境省,這些年與速聯的關係,一直是厲兵秣馬。
再加上胡八一畢竟從戰場上回來不久,遇到一些情況腦子裡那根弦立即繃緊了。
寧衛東沒有大手一揮,表示沒事。
心中一個閃念,點了點頭同意了胡八一的提議。
又跟寧偉道:“小偉,跟你胡哥學著點兒。”
寧偉連忙點頭應‘是’。
這一夜,胡八一和寧偉都睡得很淺,寧衛東倒是沒太在意。
畢竟還在國內,而且從王葉嘴裡得知,出狀況的原因在對麵並不在國內。
……
次日,王葉的辦事效率還是不錯的。
一早上就重新搞定了車票,同時聯絡綏芬那邊,打通出入渠道。
這些東西寧衛東不懂,也不用他操心。
早上八點半,幾人就再次坐上火車。
這次乘坐的是硬座車廂。
因為是比較偏的線路,車裡的旅客並不多,隨便找個三人座都能躺下睡覺。
火車的速度很慢,之前從京城到哈市,最快還能開到六十多公裡,現在估計也就四五十公裡。
從哈市到綏芬大概四百公裡,需要走十個小時。
寧衛東坐在床邊,王葉坐他對麵,正要說什麼。
此時火車經停在一個小車站,由遠及近傳來轟隆隆的動靜,隨即一輛黑色的,呼呼冒煙的蒸汽機車從旁邊過去。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火車交錯過去,壓著鐵軌發出有節奏的動靜。
這是一列貨車,車頭後麵滿是載著原木的車板。
動靜太吵,王葉隻能等等。
寧衛東看著窗外。
火車停在這裡,應該就是等這列貨車錯過去。
這列拉原木的火車好像沒有儘頭一樣,“轟隆~轟隆……轟隆~轟隆……”不斷過去,後麵還有。
直至半晌,寧衛東估計得有上百節車廂。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種明悟,東北的先天稟賦這麼好,在建國初期幾乎是國內最好的地方,為什麼在以後的幾十年一步一個坎兒的往下走。
這還隻是木材,除此之外還有煤炭、鋼鐵、石油、糧食,每天都在一車車往外運。
還有支援三線建設,直接把大批企業的精華抽走了,隻剩下個空殼子,還沒等恢複過來,就遇上背靠外資的南方商品衝擊,本來就半死不活的,乾脆一棒子敲死了。
終於,最後一節列車過去,寧衛東收攏思緒看向王葉。
王葉道:“綏芬那邊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過去之後要更小心。”
寧衛東“嗯”了一聲,至於怎麼個複雜法也不用細說,反正他自有打算。
既然走這邊,出去之後也不急著去伯力,先到海參崴去拜見那位卡得羅也夫醬軍。
有張主任的麵子,再加上之前謝廖沙夫婦過去,已經表明在某種程度上,速聯這邊也有改善關係需求,這位醬軍閣下應該會行個方便。
火車行駛,走走停停的,因為是單行線,需要不斷避讓對向來車。
鐵路上叫‘待避’。
晃晃蕩蕩的,直至晚上天黑,總算抵達了綏芬。
早在一九零幾年,綏芬作為中東路的起點,就修建了火車站。
隨著與速聯鬨僵,在幾點昏黃燈光下,這座小站顯得愈發冷清滄桑。
下車出站。
在接站口外麵站著一名敞懷穿著鐵路版藍色軍大衣的漢子,抽著旱煙袋往裡邊看著。
下車的旅客不多,寧衛東幾個人就顯得格外惹眼。
漢子抬腿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子,邁步走過去操著極重的東北口音問:“是京城來的?”
王葉迎了一步:“你是王森同誌?”
漢子點頭,從兜裡拿出一個工作證遞過去。
王葉查看一下,遞回去道:“我叫王葉。”也拿出證件給對方查驗。
確認身份後,王森一晃身子,說了一聲“跟我來”,自顧自就走。
寧衛東幾個人跟上。
往前不遠就看見一輛大車。
大車就是馬車,拉車的不同也叫馬車、驢車。
王森這個,前麵掛了一頭膘肥體壯的大耳朵騾子。
這種驢馬雜交的動物,本身雖然不能再繁殖,卻是相當好的畜力。
比驢力氣大,還沒馬那麼嬌氣。
一看就用了有些年頭的板車上鋪著藍色的棉門簾,應該是為了接人特地鋪的。
幾個人把行李放上去,讓王葉一個女同誌坐當中,其他幾人沿著車軲轆四下的邊坐著,腳在下邊垂著。
王森解開拴在樹上的韁繩,拿出鞭子一甩,淩空啪的一聲,沒打在騾子身上,卻把騾子嚇了一跳,立即動了起來。
“喔喔~”王森吆喝兩聲,趕著車上了馬路。
寧衛東穿越前,很小的時候看人趕過馬車,恍惚記得吆喝聲的意義。
‘駕’是前進,‘喻’是停,‘得兒’是左轉,‘喔’是右轉。
大抵是差不多的。
王森相當熟練,不一會兒就趕著車離開了車站門口的小廣場。
此時的綏芬隻是個邊陲小鎮,天黑了城裡也沒多少亮燈的。
這裡似乎比哈市更冷,北風嗚咽著,順襖袖子,脖領子直往裡鑽,加了衣服也覺著冷。
好在這段路不遠,大概十幾分鐘,騾車來到一個掛招待所牌子的平房前麵。
王森喊了一聲“喻~”,騾子乖乖停下。
回身說了聲“到了”,便先跳下騾車。
寧衛東幾人跟著下來。
這裡已經是土路,常年走大車在路麵上壓出兩道車轍。
下來的時候一腳深一腳淺,不注意就容易崴腳。
幾人提著行李走進招待所。
也沒有所謂的前台,裡邊還兼著食雜店的功能,但櫃台後邊也沒人。
王森衝裡邊吆喝一聲:“寶柱媳婦,來人啦~”
順裡屋應了一聲,跟著就出來一個看著就相當潑辣的中年婦女,打量寧衛東幾人,一邊往櫃台後走,一邊問道:“幾位同誌打哪來呀?有介紹信嗎?”
不等人說,王森先一瞪眼:“少給我扯犢子,趕緊的。”
婦女撇撇嘴,倒也沒再廢話,也沒登記從櫃台下邊摸出兩把鑰匙:“用熱水自個燒,吃飯叫我,另收錢。”
說完了轉身就回了剛才出來那屋。
王森轉頭跟寧衛東和王葉道:“今天你們先住著,彆的等明兒一早聽信兒。”
說完也沒多待,就徑直走了。
剩下寧衛東幾人到旁邊的房間。
為了冬天保溫,這裡的房子大多不高,窗戶麵積也不大,牆壁則特彆厚。
東邊一共有四間房,一個敞門的裡邊是一溜大通鋪。
一個人或者倆人,圖省錢不願意單獨開一間房,就可以住大通鋪,按人頭賣錢。
剛才婦女給了鑰匙,顯然不是這裡。
寧衛東幾人往裡走,拿鑰匙試了試,打開兩扇門。
說是單獨的房間,也不見得比大通鋪好多少,就是房間小一些,進屋有個門,睡覺的時候,不用跟陌生人擠在一起。
至於衛生條件,隻能說在意就沒法住了。
這個時候,在這種地方,指著經常洗被罩床單是不現實的,哪怕是夏天,井水也冰涼,沒有洗衣機誰也洗不起。
講究的趕上天氣好,把被褥拿到外頭曬曬,拿棒子敲打敲打塵土都算不錯的。
好在這裡溫度低,蟲子很少。
這個年代人也沒那麼矯情,不說王葉和李培中,胡八一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回來的,躺在死人堆裡睡覺,寧偉也過過苦日子。
反正糊弄一宿,直接和衣而睡。
……
第二天天亮。
寧衛東最早醒來,睜開眼睛往窗外看。
外邊剛蒙蒙亮。
寧衛東動了一下,胡八一立即睜開眼睛,目光銳利。
寧衛東道:“昨兒沒睡好吧~”
胡八一說了聲“沒事兒”。
其他人睡得也不踏實,聽到動靜也都紛紛醒了。
雖然開了兩間房,但昨晚上五個人都睡在一間,包括王葉在內。
屋裡是大炕,完全能睡得下,而且事急從權。
王葉看了看表,還不到七點,外邊街上已經有了人聲。
眾人乾脆起身,到外邊那位老板娘也起了,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毛衣,頭發起了靜電,槍毛槍刺的,正蹲在門口刷牙。
聽到動靜,回頭瞅一眼,不由多看寧衛東一眼。
昨晚上黑燈瞎火沒看清,這時才發現這個年輕後生長的真俊。
但也僅是多看一眼就罷了。
王葉走過去,問了一下哪有賣早點的。
老板娘含著牙膏沫子,抬手指著:“前邊十字街有擺攤的,炸油條、炸糕、麵茶、豆腐腦都有。”
王葉道一聲謝,眾人順著方向過去。
不遠就看見老板娘說的十字街,再往前能影影綽綽看見火車站的樓頂。
即便是隔著一千多公裡,這裡的早點跟京城也大差不差。
隻不過東北生產大豆,這裡的豆腐腦和豆漿香味更濃。
昨兒坐了一天火車,幾人的吃食都是在車上糊弄的,這時都餓了。
頂著熱乎氣吃個飽。
等再回到那招待所,王森已經來了,蹲在門口抽煙,旁邊的騾車也沒拴,由著騾子在啃路邊半死的枯草。
見幾人回來王森直接站起來跟王葉道:“那邊已經聯係好了,我們九點半出發,那邊有人接。”
寧衛東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多分鐘。
立即到屋裡收拾一下,把行李放到騾車上。
王森在一邊抽煙,等眾人準備好,倒也沒非等九點半,趕著騾車就走。
從綏芬出去,不遠就到邊界了。
原本兩邊有鐵路直接連接。
但前幾年,懂的都懂,鐵軌給拆了,再加上寬窄軌的問題,鐵路連接就徹底斷了。
遠遠能看見,邊境上拉著鐵絲網。
順著道路過去,這些鐵絲網大部分是十年前,打完真包島修的。
到現在不少已經鏽蝕了,還有些乾脆被生長的植物拱倒了。
距離鐵絲網還有十多米,王森喊了聲“籲~”把騾車停下來,讓眾人等著。